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会试放榜这天。
除了薛永昌要按时上朝,薛雪凝一早出门看榜,其他人都焦急地在府中等消息。
天光大亮,日色东升,金光万缕照在大地上。几只燕子在屋脊上围绕着五脊六兽,时而聚拢如团,时而分散如沙,久久盘桓不肯离开。
“夫人您快看,都说金燕绕梁,遇事呈祥,三公子定能考进前三甲。”
薛夫人扶着丫鬟的手出来,抬头看向天空,满脸喜色:“果真是吉兆!快,去三郎那,看看有无消息回来。”
“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
薛夫人又忙问道:“那些福包昨天可送去萤雪斋了?”
丫鬟笑道:“夫人放心,为得四角齐全,成双成对,萤雪斋每个檐角下都系了两只,整整十六只一只不少。奴婢还特意交代了庆宝,请三公子出门前务必把那只您亲手绣的瑞兽海棠纹福包戴在身上。”
薛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含笑道:“那就好,福生无量天尊,但愿我儿能考个好成绩。”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忽听小厮在院外高声报:
“夫人,中了,中了!公子中了!”
几个丫鬟连忙笑着跑出去看,薛夫人被搀着走下台阶,鬓上点翠玉簪的流苏乱颤,几欲要重重坠掉地上:“中的第几名?”
小厮喘着粗气,眼中笑意挡不住:“第一!咱们公子是会试第一!公子怕夫人担忧,知道成绩就叫小的先赶回来报喜,如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薛夫人大喜过望,连声道:“第一?好啊,好啊!”
她两步颤颤,泪水瞬间从老眼滚出,笑着用帕子抹泪道:“我的儿啊,你可算光耀门楣了!今后咱们薛家有指望了。”
小厮道:“夫人,报录的信使就快到了,您准备准备开门迎接吧。”
果然,外头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已经传来,爆竹噼里啪啦响了半条街。百姓们都围在街上看热闹,笑说这薛家三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不仅人没事,还中了会试第一,当真是有福之人。
薛府大门敞开。
信使站在门口捧着红纸报帖,当街宣道:
“捷报!贵府公子薛邵高中京城会试第一名,京报连登金榜!”
此话一出,不管是报录的信使,还是看热闹的人,各个都笑着恭喜起来:“恭喜太傅大人,恭喜薛公子,恭喜恭喜啊!”
薛夫人笑道:“多谢大家,这三日,我们会在玉仙楼摆上几桌酒宴,请大家务必赏光。”
两个小厮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走出来,道:“这是我们太傅府给大家发的喜钱,大家伙都来沾沾喜气!”
“哎呀,多谢太傅,多谢夫人!”
众人脸上喜色更甚,全都目不转睛看着钱袋子在街上哄抢起来。信使送来喜帖后,早已单独拿了喜钱高高兴兴去通传下一家了。
会试放榜三天后,就是殿试。
往年殿试的成绩排名,都要回家等个四五天才出,今年倒快,前三甲的进士们才参加完殿试,第二天上午成绩就出了。
不出意外,薛雪凝又是第一,这下成了天子钦点的状元郎了。
因启帝抱病,宣布完成绩后,由太子和恒王二人在宣政殿举办了传胪典礼。
一时间,上门来贺的人不可胜数,薛府门槛都差点被踏破。
三鼎甲剩下的两人,一个是薛雪凝的好友陆祺,得了榜眼。
另一个叫陈青台,是太子的伴读,封了探花。
陆祺平时成绩只能算中上,考个二甲已是勉强,这次倒是发挥超常。
陈青台并未进入太学念书,而是早早进宫陪太子读书,所以薛雪凝对他并不熟悉。
确认三鼎甲人选的时候,薛雪凝有些意外。
放榜那日,他特意一个个看了,根本没有宁远山的名字。
宁远山平日里成绩在太学前列,是为数不多靠真才实学而非关系进入太学的人。他曾以为宁远山也可能会是三鼎甲之一,最不济也应该是二甲进士,没想到最后竟然连最末的同进士也没考上。
这么一来,宁远山此前“高中三鼎甲,上门迎娶”的希望算是彻底落空。
可……倘若宁远山的成绩是被旁人顶替了呢?
薛雪凝静静跟着游行宫人走到马前,他当然想查明萧梓逸说恒王买通官员的话是否属实。但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他不可能因为萧梓逸私下一番话就贸然行事。
科考是启国选拔官员的重要通道,绝对不能有误。
前朝曾出过考试舞弊案,当时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主考官,不仅如此,所有考生的成绩也全都作废,那些没有作弊的、好不容易寒窗苦读考上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这件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甚至害了旁人。
薛雪凝平静地接过宫人手上的马鞭,踩着脚蹬骑上马,脸上不露一丝情绪。
游街活动就安排在殿试成绩出来的当天下午。
沿街的摊子都收了,宫人手持竿挂的鞭炮开道,唢呐锣镲高声震天,小孩子们坐在父母亲怀里嘻笑着看面前的游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高兴的神采。
“快看,最前面的是状元,好威风呐!”
“这位是榜眼,那位是探花郎。”
“娘,我也想骑大马。”
“你呀,以后一定要日夜苦读,才有机会像他们这样出人头地!”
薛雪凝虽一向不喜热闹,如今也身穿赤色圆领襕袍,系绯罗蔽膝,头戴金花顶珠双翅乌纱帽,骑着红鬃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列,举手投足间风流毕现,恍若仙人。
陆祺身戴十字红花,骑着白马跟在右后方,双眼含笑,态度亲和,不停地对过往的百姓微笑示意。
陈青台骑马跟在两人身旁,个子不高,年纪看着也略小些,模样倒是少见的清秀俊逸。
虽得了探花,骑马游街,他却像例行公事般平静,既不见喜悦,也不见失落。
三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游行的队伍热热闹闹了几条街,正要往西边去,薛雪凝忽然听见楼上传来唱戏声。
「生老病死一梦尽,功名利禄花间云。儿孙满堂朝来幸,暮至西去唯孤魂。庙堂作宰伴明君,荣华富贵几十春。一朝君王入陵寝,公子所依又谁人?」
「劝公子早修道随山人,云游列邦驾仙云。一朝出世世不问,任他秋夏和冬春。」
那老生唱腔高古浑厚,徐徐道来,好似在众人头上悬了一座暮鼓晨钟般,撼人心肺,震人神魂。
薛雪凝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青衣少年斜靠在窗口,半撑着下巴,不知正与人说些什么。
聊尽兴处,少年忽然大笑,无意朝楼下看了一眼,任风轻吹其鬓边的乌发,露出一双含笑眉眼,半点绛唇,真真生得桃腮雪肌,赛似云间仙官,便把整个莲城翻过来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惊艳昳丽的容颜。
一高处,一低处。
一抬头,一低首。
霎那间,薛雪凝与那少年两两相看。
好似周遭的炮竹吹奏之声都隐了去,唯有心脏稳稳跳动,砰砰响在耳边。
可少年不过随意一督,仿佛对楼下的热闹并不感兴趣,很快就移开视线,转过身去继续听戏了。
“那是何人?”
陆祺还没反应过来薛雪凝在问什么:“雪凝,你说什么?”
反而是一旁的陈青台道:“他是枢密使大人家的小公子,叫尹芳舟,今年十七岁。尹大人老年得子对其很是宠爱,只是听说尹方舟身患顽疾,除了听戏甚少出门。”
薛雪凝回头瞥了陈青台一眼。
不想陈青台反对他微微一笑:“我猜错了?薛状元难道问的不是楼上那位?家父从医多年,年前曾去尹府诊脉,因此与小公子有过几面之缘。”
陆祺有些不明所以,看向薛雪凝问道:“此人有什么特别吗?怎么好端端地问起他来?”
薛雪凝双腿用力夹马肚继续前行,平静道:“无事,只是看着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陆祺笑道:“哦,那便是有眼缘了,改日有时间定要上前结交一二。”
“貌美之人不常见,能见到自是有缘的,难不成……薛状元也好男风?”
陈青台此话甚是戏谑,只是他年纪小,又容貌姣好,实在难让人对他产生恶感。
见薛雪凝不答,陈青台又道:“也是,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莲城如今正兴此风,薛状元便是真心喜欢也无妨。”
薛雪凝淡淡扫了他一眼,静静骑马前去。
陈青台的话实在轻浮,叫人心中不快。
薛雪凝能听若未闻,独善其身,陆祺却见不得朋友被人泼脏水,冷言讽刺道:“陈探花是否太过口无遮拦?如此言语,入仕为官可不是长久之道。”
陈青台也不生气,含笑道:“陆榜眼教诲得是,青台一定铭记在心。”
虽说对方无礼在先,但认错态度也算诚恳,陆祺不好太过发作,冷哼一声骑马前去了。
下午的游街迟迟才结束,热闹声喧闹了整个莲城,等众人彻底散去时,天色已暗。
薛雪凝倒不觉得身体如何疲惫,可心中却留下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痕迹,擦不去,抹不掉:
「尹芳舟。」
薛雪凝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脑海里也没有半分印象,但那张脸……似乎的确在梦中见过。
“啪嗒。”
薛雪凝抬头看向天空,一滴水忽然落在眼睫上,顺着颧骨缓缓滑向下巴滴下,留下一条半透明的长尾巴。
莲城,又开始下雨了。
1.戏词“生老病死一梦尽……任他秋夏和冬春。”出自京剧《黄粱梦》
2.“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出自《周小史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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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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