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萧梓逸,就连薛雪凝自己又何尝不想找到这个叫秦观的书生呢?
自从那个雨天开始,他几乎每晚都会梦见秦观。
梦中他们总是如胶似漆腻在一起,远超朋友,甚过知己,亲密得仿佛做了夫妻一般,无论是品萧弹琴,还是吟诗作画,秦观总是能读懂他心中所想。
这本是一件极高兴事,可每当白天醒来时,四周空无一人,薛雪凝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怅然。
正如萧梓逸所言,整个莲城翻过来都找不到一个叫秦观的学子,那首小诗也几乎无人读过。
难道所有都只是南柯一梦?
薛雪凝记得雨中初见时,他还让庆宝去帮秦观找那本丢了的诗集。
可如今再问,庆宝却一片茫然,仿佛完全不记得此事,就连压在薛雪凝床头的那本诗集也不知所踪。
究竟什么是梦,什么是真实,薛雪凝也愈发不明白了。
如今已是八月初,旁人都换上了薄衫,薛雪凝却依旧是长衣长袖,甚至尤嫌不足,还拢了一件孔雀羽绣金牡丹的青裘。一张苍白无色的脸陷在绒领中,愈加显得神清骨秀,雍容清贵,连侍奉他多年的庆宝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二小姐来了。”
外头一声通传,一碧色罗裙的娇俏少女兴冲冲地往屋里走,“三弟,这几日你怎么都不爱出门,现在天气好,鄱山湖上游船的人多了不少,我们不如也去转转。”
薛梦姚一进来就拉着薛雪凝的手撒娇,他们是一胎所生,薛梦姚只比他早出生半柱香,她心性活泼喜欢热闹,长得也雪白可爱,不像他的二姐,倒像是他的妹妹。
薛雪凝温声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二姐姐去庙里拜佛险些落水,幸得一位姓宁的公子施以援手,这才平安回府。父亲说他也是这次会试的考生之一,品行端庄为人谦逊,是个可用之材,姐姐可有什么想法?”
“我哪里懂这些。”
薛梦姚脸色忽然一红,分明是眼含秋波的小女儿情态,偏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方才明明说去鄱山湖玩,你却提起这不相干的来。”
薛雪凝面若常色,微微笑道:“随口一提罢了。近日鄱山湖上风大,我身体未愈不便出门,不如请大哥陪你一同去如何?”
薛梦姚睫羽一颤,噘嘴道:“这……也好吧,只是大哥性子沉闷,我同他说不上几句话。”
薛雪凝淡淡一笑,大哥年岁稍长,性子沉稳,自然不会说话逗趣。
薛梦姚见他不时掩帕咳嗽几声,关切道:“虽是深春,天气忽冷忽热也是寻常,这几日总是下雨,你莫要贪凉少穿衣裳。我见你脸上没有血色,特意让人煮了参汤晚上送你房里,千万记得喝。”
薛雪凝心中微暖:“难为姐姐挂怀。我这身子本就是沉疴难愈,想来是最近夜里点灯看书,有些劳累,好好休息几天就无虞了。”
“自然。你一向用功,也要注意休息。”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待薛梦姚离开后,薛雪凝才有些惫累地揉了揉眉心。
二姐姐一向在府中娇养惯了,心性单纯,一般的世家贵族嫁过去管家不易,丈夫若要纳妾也绝没有不允的道理,不如嫁个清流之辈,生活简单。
那个送她回府的宁远山,薛雪凝也有些了解。
其人长相清隽,颇有才气,家境贫寒,父亲虽然只是九品太学正,是太学里最普通末等的学官,但舅舅方志焦刚上任河道总督兼盐运使的肥差,正是风光之时。
只是方志焦为太子一党,此前刚得到太子重用,若是二姐姐当真与宁远山成亲,薛家多年中立倒是不好办了。
所幸,二姐姐似乎对此人并未留心。
薛雪凝静静想着,眼皮渐沉,竟这么半倚在榻上睡着了。
虽只是浅眠,他依然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彼时秦观正在弯腰整理一套新得的笔架,浅浅阳光从窗外的梧桐树上穿进来,落在他后腰的月白雀纹束带上,称得那腰细得不盈一握,楚楚可怜。
薛雪凝眼色眸色微深,走到秦观身后,一只手缓缓抚到他背上。
“雪凝,怎么悄声儿进来了,倒吓我一跳。”
秦观小声嘟囔一句,回头斜他一眼,眼角眉梢说不尽的风流逸态。
薛雪凝盯着那张脸看得愈发入神,不禁俯身吻了下去。因这些天二人时时黏在一起,彼此气息早已熟稔,等回过神来时,桌上的笔架已经倒了一片,好几支笔都滚落地上。
秦观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有些生气地从桌子上爬起来,脸还是红扑扑的,“我都快整理好了,你偏故意来捉弄我,又弄得乱七八糟!”
薛雪凝眼中含笑,声音也分外温柔:“别生气,我再赔你两套就是了。”
秦观瞪了他一眼:“谁要你赔?”
薛雪凝眼中笑意更深了:“当真不要我陪?”
“你这坏东西……”
秦观后知后觉过来,那一贯清亮的瞳仁竟露出几分不自然的嫣然情态,勾得人心痒痒的,嘴上却不饶人:“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真的要生气了。”
薛雪凝也不过分逗弄,伸手将他额间的一缕散发别到耳朵后,一把将人从桌子上横抱下来,柔声哄道:“好了,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秦观冷哼一声,懒洋洋倚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任由薛雪凝自上而下用手指慢慢梳着他的乌发,声音愈发软绵。
“若再有下次,看我怎么罚你。”
今天原本是难得的大晴日,偏偏天公不肯作美。
等薛雪凝睡醒时,屋外绵绵润雨已经不知下了多久,不少水滴顺着窗子缝挤进来,湿漉漉地淌了一地。
庆宝进屋小心翼翼地关上木窗,发现榻上的人已经起身了。
薛雪凝似乎将醒未醒,声音里还透着倦怠的睡意:“二姐出府了?”
庆宝道:“二小姐半个时辰前就出门了。不过没有和大公子一起,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想必现在人已经到了鄱山湖。”
“那儿桥廊路滑,下雨天更是难走,你多叫几个人跟着去,也不知她带没带伞。”
“是,小的这就去。”
「风淅淅,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
薛雪凝走出屋外,远远瞧见园中亭檐淅淅沥沥垂着雨水,心中想起初次与秦观相见的情景来,不禁微微一笑,对身边人道:“这雨下得不算大,去备轿,我们也出门走走。”
说来也是巧合,今日正逢长安街修路,车马轿子都要绕行。
薛雪凝出门散心的兴致正浓,索性从轿子下来,带着庆宝独自绕了山路穿过竹林去鄱山湖。
两人越走天色越暗,庆宝打着伞,仰头看天道:“公子,要不还是早些回吧,小的瞧着好像要打雷了。”
“也好。”
走了这么久腿都酸了,薛雪凝正打算找个地方稍作休息便返程,不想远远瞧见亭中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亲密地抱在一起,宛如一对交颈颉颃的鸳鸯。
他没有窥探别人**的喜好,刚要对庆宝说原路返回,却在下一秒雷光电闪中,无意中看清了站在亭外守着的人。
那是二姐的贴身侍女,连翘。
庆宝被吓了一跳:“好响的雷,怕是要有大暴雨,咱们赶快走吧!公子?”
薛雪凝从沉默中醒过来,缓缓道:“你去把伞递给二小姐,叫她早些回府,莫要被雨冻坏了身子。”
“二小姐?您看见二小姐了?”
“她在北面那座八角亭里,去吧。”
从薛雪凝回府开始,雨越下越大,雷声滚滚轰鸣,院里梧桐树已被打落一地残叶,完全不见下午的茂盛样子。
今晚萤雪斋锁门格外早,因为雨声太大,门外的人叩门半晌才被人听见。
庆宝打着灯笼,开了门,照亮一张凄凉惨白的脸,他一惊:“二小姐,您这么晚怎么过来了?快请进屋。”
雨天水汽重,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薛雪凝沐浴完刚要歇下,就见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垂眸道:“庆宝,把我的裘衣和暖手炉拿来,再去倒杯热茶。”
两人久久都没说话,门开了,很快又关上。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十分昏暗。
薛梦姚缩在裘衣里看不清脸,手里紧紧抓着暖手炉,指尖白得可怜。
薛雪凝困意渐生,他本就身子弱,如今这个点已经有些乏了,终于听见薛梦姚嗫嚅道:“三弟,今日你都……你都看见了?”
本朝民风保守,女子私相授受是塌天大事,何况是在门规森严的薛府。
薛雪凝放下手中茶盏,不等薛梦姚继续开口,便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二姐姐,宁远山于你并非良配,还是早些断掉为好,若是被父亲知晓此事,他定会断了仕途。”
他一向温柔寡言,几句话却点到了要害,年年会考薛永昌都是主考官,若是被父亲知晓此事,那宁元山定然会名落孙山。
薛梦姚脸色煞白:“父亲一向公正,怎会因为此事就……”
话未说完,她自己也有些败下阵来。
父亲一向最重名誉,为人克己复礼。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做出这等丢脸事来,她恐怕自身都要难保,更何况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薛雪凝起身道:“天色晚了,二姐姐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薛梦姚一滴泪重重打在手背上:“三弟,长这么大我从没求过你,这一次你帮帮我好不好,其实我已经……我已经与宁郎有了夫妻之实,我知道是我不对!可这个家里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了。”
薛雪凝身形微顿,但神情依旧未变,还是与平时一般别无二致:“今日雨大,姐姐回去后,定要泡个热水澡才能睡上好觉。时候不早了,姐姐请回吧。”
薛梦姚丝毫不顾及自己长姐身份,仍在苦苦哀求:“我与他在万佛庙一见钟情,早已私定终身。父亲一向最看重你,若你肯为我求情,只怕一句也好,我一定……”
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二姐姐,回去吧。”
薛梦姚怔楞了半晌,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三弟,看似温柔多情,实则生性冷淡果决。
她原以为父亲御下极严,母亲忙于家事,大哥又难以亲近,唯有雪凝这个弟弟善解人意,最是好相处的。
如今看来,他们竟是一脉相承的冷漠,唯有她头脑发热、感情用事,一点也不像薛家人。
薛梦姚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气性来。
她兀的站起来,冷森森盯着薛雪凝道:“今日是我不该求你。可是三弟,人非圣贤,难道你就没有犯错的时候吗!”
“轰隆”一声闪电,照得屋内惨白明亮。
又很快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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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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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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