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薛雪凝辗转反侧许久,才终于入眠。
木窗收起了撑杆,却还留了一丝微末的缝隙。夜风在薄冷的叶与枝干上跳跃,时不时透过缝隙偷溜进来,与屋内明亮温暖的烛火一并活泼地闪烁着。
许是入梦的时间太久,次数太多,他与秦观的每次相处都变得无比真实。
床榻之上,两个人正睡在一处,抵足而卧。
秦观只穿了一件薄衫,半撑着下巴趴在薛雪凝怀里,露出一弯藕白的小臂。
“雪凝,今日我新学了一首诗,写给你看好不好。”
“嗯。”薛雪凝看着天花板,双手紧紧揽着秦观的腰,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观用食指在他胸前一笔一划,指腹缓缓划过里衣,凉意缓缓沁入皮肤,带着一点点痒意。薛雪凝半阖着眼睛,并未出声,感觉到那手要逐渐滑向下面,才一把将其捉住。
秦观不依不饶:“我还没写完呢。”
“不必写了。”
薛雪凝却已经睁开晦暗深眸,把秦观拉到身下,转头溺进他湿润的殷红里。
「不道参差菜,谁论窈窕淑。愿言捧绣被,来就……」
他看书一向广而杂,自然读过越人船夫与鄂君的故事。
楚国人鄂君乘船,听见越国船夫的歌声,却不明白意思,便叫身边人翻译成楚语。在明白船夫歌声中的爱慕后,鄂君不仅没有生气,还亲自捧上绣花被,表示愿意与对方大梦同眠。
那一句“捧绣被”写在他小腹上时,薛雪凝便已经知秦观心意。
可二姐姐与宁远山暗度陈仓,为世俗不容。
他与秦观也还未成婚,假若先有了夫妻之实,岂非证明他薛雪凝与宁远山并无不同,都只是道貌岸然之辈,白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罢。
珍爱一人,断不该如此潦草。
薛雪凝看见秦观在他身下微微失神的样子,眼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只有这个不行,观观。”
秦观眼睛很柔亮,像是被水浸透了一般,湿漉漉地望着他:“雪凝,难道你害怕了么?我想要与你更亲近些,比你和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亲密,我们就这样**交融,从此一生一世好不好?”
他在引诱他,像一口幽深而艳丽的潭水,等着他心甘情愿地往下跳,溺毙其中。
薛雪凝一只手掌半捧住秦观的脸,低头看了半晌没有说话,只用指腹缓缓揉过他略微发红的下眼睑,温柔地微笑。
秦观等不到他的回答,似乎有些恼了:“怎么了,总瞧着我作什么?”
薛雪凝道:“瞧你可爱。”
他低头吻秦观的发,嘴唇贴在对方薄红的耳垂上,声音低地几乎听不清:“像只炸了毛的猫。”
底下柔软的身体瞬间紧绷。
第二日,薛雪凝照例早早就醒了,起来时似乎精神甚好,一向沉静的眼中无端多了几分温情。
庆宝瞧出他心情不错,乖觉道:“公子,今日宫里来传话了,说是三日后要举办夏日宴,莲城各家适龄的公子小姐都会参加,夫人已经开始准备了,您看是不是按惯例推掉?”
薛雪凝不喜应酬,往年都称病避而不见,这次倒是难得点头:“不用,一切听母亲安排。”
他看着手中书卷,翻了一页,问道:“都处理好了吗?”
庆宝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圆脸笑得可爱:“连翘伺候二小姐多年一向妥帖,不想手脚却不干净,今儿一早被几个护院在现场抓了个正着,按在墙根搜身时,才发现她怀里揣着夫人上月丢的那只金步摇。”
昨天傍晚暴雨,半夜里雨就停了,早上又出了太阳,可屋檐之上还是有些未干的雨水顺着檐角滴滴答答躺下来,听着叫人心烦。
薛雪凝眸子都未抬:“母亲是怎么处置的?”
庆宝道:“夫人心善,还未曾发落,那丫头就先羞愧难当跳了井。如今尸体已经送回她老子娘家了,只说是得了病不治而死,留足了体面。”
“年纪轻轻的就做了糊涂事,倒是可怜。”薛雪凝放下书,温声道:“除去母亲给的,你再送些银钱去她家里,算是尽上一点心意。”
庆宝笑应了一声:“公子当真宅心仁厚,小的这就去办。”
不一会,又听外面来报,说是夫人来请一同用膳。
父亲今日事忙不在家中,薛雪凝到时,只有母亲和他大哥两人坐在厅内。
虽只有三个人用膳,菜式倒也不算马虎,有酥皮焦鱼片、杏花胭脂鹅,野菌火腿炖鸡髓笋汤等荤腥,也有白灼菜心、香油拌豆芽儿之类的清淡素菜。
见到薛雪凝时,薛夫人原本严厉端肃的脸庞,便化作了春风般柔和,连忙起身亲自为他盛汤。
“雪凝来了,快坐,知道你最近没有胃口,先喝点汤暖暖身子。前些日子我听下人说你总是读书到深夜,早上也有些咳嗽,莫要熬坏了身子耽误会试。”
薛雪凝微笑顺从坐下,接过小碗:“劳母亲记挂,一切都好。”
“旁的药倒也罢了,总是成年累月的吃,不见起色。”薛夫人道:“倒是前几日陛下赐给你父亲的京橘枇杷膏甚好,润喉养肺,你父亲特意留了一罐给你送去,每天晨起时用温水泡上一杯,便不会咳得那么难受。”
“是,儿都记下了。总是让父亲母亲这般担心,实在是我的过错。”
薛夫人慈爱笑道:“真是傻话。如今你们几个孩子还未成家,留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心疼一日,待来日成家立业,你们都各自出去开了府邸,像今日这般吃饭说话便不容易了。”
薛从谏一向沉默,素日对两个弟妹都没什么话,今日倒难得提了一句:“怎么不见二妹妹来用膳?”
薛夫人心疼道:“唉,昨日大雨,你妹妹在外头贪玩得了风寒,如今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且叫她好好养着。倒是她身边几个小丫头我原先瞧着都是不错的,没想到竟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既如此,不如全部换掉,另挑一批稳重的伺候,也好叫我宽心些。”
薛从谏不再多言:“府中人多事杂,劳母亲费心了。”
薛雪凝也道:“听大夫说,春日风寒更需静养,等过几日我和大哥再去看望二姐姐。”
薛夫人点头:“但愿菩萨保佑,让二姑娘早些好起来。你们这两日也莫要贪凉减衣,注意冷暖。”
兄弟二人皆道是。
饭后,下人来报说萧郡王来了。
薛雪凝到了客厅,人并不在,伺候的小丫鬟说郡王去了书房。想起他先前放在桌上的东西,薛雪凝不禁眉头微皱,连脚步也快了几分。
萧梓逸对他一向亲厚,来薛府也是家常便饭。
只是这几天,他的作画和随手写的诗都放在桌上不曾整理,梦中那点旖旎心思,恐怕要被人窥了个干净。
果然,薛雪凝推门而入时,萧梓逸正饶有兴致地坐在椅上赏画,见他来了,抬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调侃道:“雪凝,你可算来了,叫我好等。”
薛雪凝微微笑了:“怪我不好,和母亲多说了几句话便来迟了。庆宝,还不去给郡王倒茶。”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薛雪凝自然了解萧梓逸,往往只有对方发现极有兴味的事时,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果然萧梓逸手中羽扇一指:“你这幅画墨色饱满,落笔细腻,人漂亮得仿佛站在我眼前了,不知画得是谁?”
薛雪凝面不改色,坦然道:“并非是谁,不过寻常练笔,随手一画罢了。”
萧梓逸却不信:“他是不是你先前说的那位秦观?好雪凝,这样的妙人别藏着掖着,何不介绍给我认识一二?”
薛雪凝道:“当真没有出处,若是真有,这样灵秀的人物恐怕只能梦里相见了。”
这话倒也不算说谎。
萧梓逸押了口茶,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忽然笑了:“是吗?从前倒不知道你爱这些,我记得你总是画山水石树,甚少有什么活物,连只大雁都没在你书房里见过。如今倒不大一样了。”
薛雪凝含笑将画卷好收起:“人总是会变的,偶尔尝试一下新事物也是一种乐趣。”
萧梓逸上前揽过薛雪凝的肩膀,亲昵道:“我看你小子是终于开窍了,既如此这回庆生我们也不必依着传统,变一变可好?”
再过半个月,就是薛雪凝的十九岁生辰。
往年都是在薛府宴客,吃饭喝酒飞花令,请个戏曲班子进府热闹一天,好虽好,却没什么新意。今年萧梓逸便提前一天把他们朋友之间的私宴设在了衡园。
薛雪凝一早知道他要设宴,本不想去,却也不好一直拂了对方意思,便笑道:“梓逸安排就是。”
难得他肯松口,萧梓逸亦是爽朗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既然对美人图感兴趣,我便请画师画上京城十美,只当是送你的诞生礼。”
薛雪凝不好推辞,自然应下。
殊不知,刚才被议论的画上“主人公”秦观就躺在一旁的沉香美人榻上,正捧着一本话本,悠哉悠哉他们二人房中谈话时。
秦观懒懒打了个哈欠,心道什么京城十美,除了薛雪凝,只怕整个启国都找不到第二个比自己漂亮的皮囊。
1.“不道参差菜,谁论窈窕淑。愿言捧绣被,来就越人宿。”引用自《咏少年诗》
2.越人船夫与鄂君的故事源自《越人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