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过了十日,裕安的伤势也好了许多。
这日下午秦观去探病,瞧见院中有数十个带刀妖卫立于寝殿外静候差遣,排场不小。
他刚行至近处,便有妖卫上前阻拦:“妖后娘娘正与十三殿下在内室叙话,闲杂妖等不得擅入。”
秦观眼底隐隐透出担忧:“大人说得是,只是每日这个时辰殿下便该服药了,我怕延误了殿下的伤势,妖后娘娘真怪罪下来,我等吃罪不起。”
“这……”
那鼹鼠妖卫眉头紧皱,打开他的紫檀提盒检查了一眼,见里头果然只有一碗汤药,再无其他,才道:“也罢,你将药送进去便立即出来,勿要耽搁。”
秦观抬眸一笑:“那就多谢侍卫大哥了。”
秦观虽然现在人在思危宫中,对外界的消息也并非全然无知。
他听闻人界著名的神算子“不老周仙”,此前曾预言人妖两界或将迎来千年未遇之难。
至高天的剑尊谢华近日向天下广发英雄帖,召集四海之内的豪杰相聚一堂,前往紫霄凌峰共商和平共存之策,妖魔涧的妖后亦在受邀名单之中。
为了此事,妖后一连数日不在宫中,如今一回来便直接到思危宫找裕安商议,想必是有了什么结果。
果然,秦观拎着提盒走近门口,听见里面声音隐隐传来,似乎闹得很不愉快。
裕安:“母亲为何答应谢华签订两界平等契约?他先前与儿交手,叫我断了半翼,只能如废物一般缩在这幽暗的思危宫苟延残喘,他倒是想一笑泯恩仇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母亲若答应,置儿子于何地,置妖魔涧死去的千万妖魔于何地?”
一道沉稳凌厉的女声响起:“裕安,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说这么任性赌气的话。”
裕安嗤笑一声:“我任性?母亲心里难道不清楚,人妖岂能共融,此仇早已不共戴天!哪一个人,哪一个妖会相信他谢华的鬼话,相信什么和平共存?”
妖后沉声道:“这句话谁都可以说,但你不可以,你父亲……”
话未说完,裕安已是怒极:“母亲还敢提我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贼父!”
“若不是他,我怎会已修炼到百岁,还是这副令人耻笑的孩童模样,半妖……即便我已是妖魔涧最强的妖兽,可我身上还流淌的仍是凡人污浊低劣的血,永远不可能真正受万妖的敬仰。”
妖魔涧虽然以强者唯尊,但历来看重血统纯正,此刻裕安的真实身份,远远不如已被屠了满门的北岭雪狐唯一血脉月凤栖。
良久,妖后似感无力,又似哀愁,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悠长叹息:“这不是你父亲的错。”
裕安冷笑:“时至今日,母亲还要为他开脱,难道这一切竟是我的过错吗?”
妖后见他固执己见,面色也渐趋严峻:“裕安。我悉心栽培你至今,并非为了教出一个忤逆母亲的儿子。”
裕安:“母亲,我只是不明白。”
他望着妖后那张岁月无痕、风华绝代的容颜,指尖微微颤抖:“您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凡人?”
妖后身形微微一晃,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你好好休息吧,疗愈师说你的伤势再有半月便能痊愈,届时你也该出去走走。终日闭关疗伤,只会让你的心更加封闭。”
裕安脸色苍白,死死地咬紧已经失去血色的下唇,沉默不语。
房门猛然间被推开,秦观闪避不及,只能仓促间跪倒在地,双手匍匐,恭敬地唤了一声:“奴秦观,参加妖后娘娘。”
他的视线中,只能看见妖后华丽繁复的裙摆,层层叠叠,如火红的杜鹃花般盛开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秦观……”
妖后的语气听起来很柔和:“哦,你就是那个被裕安特别允许搬进思危宫的小魔物啊,怎么会在这里?”
秦观:“回娘娘,十三殿下服药的时间已到。奴不敢有丝毫延误,以免加重殿下伤势,不想惊扰了妖后娘娘,恳请娘娘恕罪。”
妖后:“方才,你可曾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秦观微微一颤:“奴刚到此地,尚未知晓任何事宜,不知娘娘所指何事?”
妖后久久没有回答,仿佛在审视着秦观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秦观心中疑惑,缓缓抬起眼帘,霎那间对上妖后那双与裕安同样猩红可怖的眸子。
妖后看似在微笑,眼底却闪烁着残忍而深邃的冷光,没有一丝笑意。
那个锐利穿透而来的视线,满载着不言而喻的肃杀之气,是野兽即将捕食的前兆,他仿佛成了被锁定的猎物,浑身僵硬,丝毫不敢妄动。
十三殿下竟是与凡人私通所生的半妖之子,这一秘密一旦泄露,不仅会震撼整个妖魔涧,更将引发人妖两界的轩然大波。
秦观承认,事实上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听见,此刻直接杀了他是最高枕无忧的办法。
若他是妖后,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就在秦观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屋内陡然间响起裕安那熟悉的呼唤,穿透了周遭的寂静。
“观观,是你在外面吗?”
秦观不得不强作镇定,竭力掩饰嗓音中的颤抖,沉稳地答道:“是,殿下,我来为您送药了。”
裕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既然如何,为何还不进来?”
秦观双手低垂,恭敬地立于门槛之外,一时语塞,未敢妄动。
妖后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背后,目光如炬,紧紧锁定在他那细腻无瑕、略显脆弱的颈项上,仿佛要将他穿透。
良久,才以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缓缓说道:“去吧,别让殿下久等了。”
秦观那颗悬至嗓子眼的心,随着妖后的话语,慢慢降落回了原位,他暗自庆幸,正欲推门而入,突然间,忽然一只纤长秀美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那手,属于妖后。
秦观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妖后淡淡道:“裕安自幼娇纵,素来畏苦,你需常备些甘甜蜜饯于侧,亲眼看着他把药喝完才行。”
秦观:“是。”
他感到肩头的那只手缓缓松开,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逐渐远离,耳畔传来妖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去吧。”
秦观推开房门,拎着紫檀提盒走进去,彻底松了一口气。
看来不管怎么样,他在这一关算是蒙混过来了,妖后虽然疑心深重,但偏爱幼子,他如今受到裕安的喜爱看重,即便是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妖后也不会轻易杀他。
裕安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秦观进来。
他本就五官精致秾丽,如今伤病在身,更多了几分苍白的可怜,乌发红瞳,肤白如雪,浑身透出一股令人难以逼视的惊人美丽。
只是这美是淬了毒的,他眼神冰冷,拢长的眉粗在一起,眉眼凌厉,脸色如暴雨前乌云笼罩般阴鸷。
像是暴怒的前兆。
秦观打开提盒,小心翼翼端出仍旧温热的汤药,还未送至床边。
裕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你方才都听见了吧。”
秦观脚步停顿了下来。
裕安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平日里的纯真笑容不相称的深沉微笑。
“真笨,我都看见你露在门外的衣摆了,偷听也要有点技巧吧。若不是母亲被我气得厉害,不曾察觉到你,只怕你刚走到门口时,就要被她一掌击飞。”
原来裕安早就察觉了他的存在,那么刚才裕安对妖后说的那些言辞激烈的话,仅仅是为了激怒对方以保护他??
秦观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床榻边,舀起一勺汤药喂过去。
“殿下,我并非有意偷听,只是不知该如何回避。凭心说句以下犯上的话,殿下虽是半妖,却远胜妖魔涧其他妖兽,自是天资不凡,何必过于纠结于血统是否纯正,惹妖后娘娘生气?”
裕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顺着他的勺子将药咽了下去。
“哦?你竟这么想。”
秦观知裕安并未全然相信自己,柔柔一笑道:“我是殿下宫中的人,自然一心以殿下为重。”
他道:“况且,我有一法子可使殿下解开心结。”
裕安:“何解?”
秦观柔白娇嫩的手掌轻轻握住裕安攥紧的拳手,声音柔和得如同春日微风。
“谢华,他是整个妖魔涧的敌人,也是修仙界里最年轻的第一剑尊,只要殿下亲手杀了他,便再无妖魔敢置喙您的身世。”
裕安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看向远处:“没错,自从谢华修成无情杀道后,我再也未曾听过他战败的传言。杀了他,会是证明我实力最好的方式。”
秦观用帕子温柔仔细擦去裕安嘴角的药渍:“我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共成大业。”
裕安眼神柔软了几分,回手握住秦观纤细的手指:“观观。我听说你已筑基,不日便要突破金丹,你在凤栖那里学习的如何了?”
秦观闻言脸色不变,依旧眉眼含笑:“月君大人教导仔细,我亦学得认真,殿下放心,一切都好。”
裕安:“那就好。”
秦观心道,当然好,如今他身上还含着月凤栖亲手送入的玉势,比几日前的又粗了几分。
这世上真是没有比月凤栖更会训.诫、调.教人的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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