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龙去脉无从得知，但结果清楚明了。
白天在VTA把他打击得无以复加的周琅，被甩了。
乔叙侧过脸，手臂歪扶着靠背：“别把我和周琅扯到一起。看到了吗，他和我天生取向就不一样。”他嘴角扬起，一双梨涡若隐若现，笑得很没正形，“而且，我才不是他这种笨蛋。”
“行吧。咱们小乔人见人爱。”两个语文加起来勉强过百的人迅速提炼出重点，果断选择偏心。
小卷毛不张牙舞爪的时候，五官的优势会放大得很明显，譬如这会儿，眼睛微弯，里头碎着熠熠的光，混血的精致面孔显现出几分顽劣。
不让人讨厌，反而，很好看。
晏识眼神微动，自然地移了话头：“今天这出真是没想到。”
“惨，太惨了。”陈千帆感叹，“想当年，弄堂多少小姑娘爱在放学的时候堵周琅，我妹都还暗恋过他。”
“别管他了。”弄堂的小姑娘们早已有了各自的美好归宿，周琅却和十七岁时一样，无法在感情里毕业，这个认知令乔叙愉悦。
出了一口气的愉悦。
他抛开白天的郁卒：“今天乔公子买单！”
*
周琅走后，那个女生似乎是觉得无趣，隔了一会，也独自离开了。
延乐路繁华渐熄，乔叙开始后悔把晏识和陈千帆叫出来喝酒了。
一个两个都是酒蒙子，醉得像吐泡泡的鱼。
乔叙的爸爸是斯拉夫人，来自一个积雪期长达132天的城市，天寒地冻的地方人爱饮酒，遗传于此，乔叙酒量也很好。
可惜的是没能高大魁梧双开门，也打不过西伯利亚大仓鼠，因此，他生拉硬拽，总算才扛起两条发小。
好在这是条酒吧街，外面整晚都有代驾等着，才刚出门，立马就有人迎了上来。
“哎，我加点钱，等会儿你帮我把这两人都给送上楼。”乔叙说。
“好嘞！”代驾接过红色的车钥匙，痛快先去取车了。
路灯照过高树，投下半明半暗的光，黑色的越野车巍然不动，树影落在男人低淡的神情上。
如果乔叙这会儿能回个头，兴许会被男人罕见的冷脸惊讶到。
“嗯，徐宝瑜已经回学校了，她周六也有课。”
“我吗？晚上工作还有点儿要处理的……好，周日我让助理送她回京市看您。”
“您早些睡。”
烟在空气里燃尽，夜风撞了进来，周琅看着那点灼灼的猩红越来越靠近他的指节。他眼中的倦怠不加掩饰，而四下静悄悄的——
“……陈千帆你不是说你在减脂吗？减哪儿去了怎么比上次还沉？”
“等一下，等一下，晏识，你别吐我车上！卧槽，你吐我手里都比……啊啊啊算了！”
周琅望向不远处。一辆银色的跑车里鸡飞狗跳，炸毛的某个人哀嚎，面条似的垂挂在车门上。
风一吹，金棕色的头发又晃晃荡荡，就像老弄堂里随处可见的蒲公英一样。
周琅看得一怔，继而笑了起来，只是脸还有些僵硬，笑容也像是要临期变质。
——这个夜晚本来很糟糕，叛逆期的妹妹杀伤力巨大。
引擎声划破夜色。
周琅的神情渐渐松懈下来，很快地，蒲公英消失到看不见。
乔叙蔫蔫地缩在副驾驶，忽而往后面看了眼。
“老板，你放心，他俩我都招呼好了。这一路包给你平平稳稳送到。”代驾语气热络。
可不是吗？乔叙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他幽幽地想，都已经在车上吐完了，还能怎么闹腾。
后视镜里，只有没精打采的小卷毛和浓墨般的沉闷树影。
这之后又过了四天。
乔叙连轴转，没休息，全用来改那个本来只是半成品的游戏策划案了。
前前后后生熬几夜，这会儿照镜子，眼底还泛着淡淡的乌色。
乔叙凑近了些。
口口口——
敲门声响了几下。
“乔总，我能进来吗？”
乔叙扭过头，然后冯荔看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金色小卷毛。
——手工定制的深青色西服没扣上，白衬衫穿得妥帖，胸口的压花褶皱精致漂亮，领带刚系好，上面的藤蔓暗纹繁复，是某个小众奢牌的纹样。
冯荔不确定地退了出去。
技术部的工程师们依然格子衫，她放下心来，今天也没走错公司。
“探头探脑的，你当你是荞麦？”
荞麦是乔叙养的兔子，狡猾且好奇心旺盛，以至于看起来有点猥琐，之前乔叙出差，冯荔还帮忙喂过几次。
誓要做精英OL的冯秘书立马站直了：“没呢。就是您今天打扮得有些隆重了。”
花枝招展，孔雀开屏。
“像是要去约会一样。”冯荔知道自家老板桃花一向不错，她真诚道，“可我看您今天行程表上只有周总。”
乔叙语重心长：“小冯呐，这工作还要不要了。”
冯荔立马闭嘴。
“这啊，叫输人不输阵。”
深青偏闷，有的人觉得老气。架不住镜子里一张漂亮得有些轻佻的脸，反倒让乔叙多了点沉静文秀的气质。
乔叙终于满意，只脑海中忽然掠过一点可惜的想法，上回那件浅色的西装，应该报废了。
*
这次会议要正式很多，普尚来了不少人，周琅光商务就带了三个。
VTA的【辉塔】项目已经启动两个月了，两个月来，这种会议很频繁。
对乔叙来说，和普尚的合作其实并不轻松。
一方面普尚资历深厚，时常能戳中项目痛点，另一方面，周琅这厮从来就笑眯眯的，彬彬有礼、游刃有余，以至于乔叙总有种被团棉花包围的无力感。
但乔叙很快发现今天的周琅今天笑不出来了，冷得像团速冻棉花。
普尚的商务和秘书一唱一和，不断向乔叙提出问题，他却全程沉默，眉间难掩倦色，浑身都在嗖嗖冒冷气。
乔叙疑心自己要不要开个制暖，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智障。
首先，周琅不是因为他萎靡。
再说周琅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乔叙抿唇，转而想到周琅酒吧里的狼狈，于是嘴角又上扬。
他有条不紊地挨个回击普尚的问题，到最后，商务们反倒被乔叙说得期待起来。
他们等待周琅的表态。
过了一会儿，周琅掀起沉沉的目光，低声道：“挺好的。就这么继续做下去吧。”
乔叙主动伸手，笑容灿烂：“合作愉快。”
周琅眼睛眨了几下，像在忍耐干涩不适：“嗯。”
乔叙的嘴角继续弯啊弯。
因为失恋熬了几天没合眼？绝对的。这就是那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
*
VTA的会议室独立于办公区，旋转楼梯和小中庭隔出了一段空间。
两方的商务们还要对细节，周琅提出想去技术部看一下。
【辉塔】的技术是项目核心，乔叙没有不给投资人看的道理。
“上次，你提的几个意见都很有道理。”一行本该无话，乔叙组织了下语言，慢声道，“具体还有可以深化的地方，我们内部会继续讨论。”
脚步声踏在钢制的楼梯上，周琅望向身侧的青年，对他的主动开口感到意外。
这种寒暄的场面事基本都是冯荔来做。
男子垂在身侧的手微动，蜷起又很快松开。
“普尚也忙，所以谢谢你了。”
乔叙说话的时候，嘴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但没有小时候明显。
“毕竟，今天周总的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旋转楼梯上，周琅慢慢顿住步伐：“是好奇吗？乔叙。”
乔叙快乐道：“我可没有。这是对合作伙伴的关心。”
午后的阳光照入中庭，楼梯上有绿植错落的影子。
青色的西装显现出深蕴的光泽，金棕的卷发有点长，但特地打理过了，只有几缕垂落在青年白皙的脖颈上。
乔叙眼睛很圆，睫毛密匝匝的，阳光澄明地映照进去，他笑的时候显得格外真心实意。
周琅的眼底也跟着攒出一个笑来，速冻棉花重新变得干燥松软。
“那真难得。不过是私事。如果你是以老朋友的立场来问，我就告诉你。”
乔叙遗憾的表情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周琅敛眸，很快地道：“乔叙，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在配合普尚的步调，对于一个新工作室来说，节奏其实是有些紧绷的。”周琅这会儿和重新恢复声带机能似的，一气呵成，不带停顿。
他好整以暇地望向呆滞的青年。
“吃饭？老大老大，申请同意！”
“我都听到了！”
工作区那边，技术宅们纷纷窜了起来，一排格子衫杵那儿，晃得乔叙眼睛有点发晕。
这和乔叙想的不一样。
他和周琅算不上朋友，多少年没见过的人，小时候那一点情分，早没了。
他是想暗戳戳嘲笑一下情场不如意的周琅然后再自己呼朋引伴嗨一场的。
要他一晚上都对着周琅这张滴水不漏的狐狸脸吗？那他估计全程都在吃果盘。
乔叙想去找冯荔帮他拒绝，或者让冯荔代替他出席。
他也下意识地就这么抬脚了。
“老大！”
冯荔咋呼呼的声音从楼梯顶上响起。
心虚的乔叙脚一空。
失重感和惊呼声一同袭来，小卷毛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摔一跤也成，如果可以避开这顿饭，他愿意打着石膏在医院加班。
但腰被人搂住，乔叙有惊无险地跌倒在一个有力的臂弯里。
肢体接触一触即离，周琅把闭眼装死的乔叙摆正，重新放好。
楼梯顶上，冯荔揉了揉鼻子，尴尬道：“……咳咳，乔总，我就叫您一声，您怎么还被吓到了。”
乔叙生无可恋。
“有伤到哪吗？”周琅关切的声音响起，离得很近，一下子就贴着耳朵钻了进去。
“……没，谢了。”乔叙往后退了退，楼梯就这么宽，他的腰背抵在扶手上，金属坚硬冰冷，是和周琅的身体截然不同的触感。
“乔叙。”周琅的表情好像有点无奈。
乔叙只好看向他。
“晚上一起去吧。”男人语调温和，但丝毫没给拒绝的余地，“也算是，我谢谢合作伙伴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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