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不够,盛上第二碗。胡姨心思吃完这锅粥后还得把食材处理一番,若是在宵夜时浪费太多时间,待室温下降后它们就会尽数冰封,第二碗便盛得比第一碗还要稍微多一点。她右手筷子架起一片肝脏,左手勺了些许的粥扶着筷子上的脏片,轻吹气息降下滚烫的温度,然后放入嘴中仔细咀嚼起来。
“叩叩叩”
门口的三声敲门声惊住了咀嚼肝脏的胡姨。她环顾四周,厨房仍然亮着刺眼的白光,客厅中则是一盏小小的烛火。桌面是一锅粥,一只碗,碗里粥。
那么能开门吗?
她站起身就想往店门处走。自然却步,胡姨的身上是布满飞溅血污和筋条碎肉的塑料长袍。她稳了稳心神,回到厨房摘下长袍盖住并排摆放的脏器肉块,又将血旺,脏器,碎肢挪到长桌底下,关灯,将厨房的门小声关上。她确信门外的人应该只听得屋内人在整理些什么,但应该听不出到底在整理什么。
胡姨的手随意抄起晾在墙边的手帕,擦拭双手。她小心的打开店门,露出半个张脸宽度门缝,窥视门外。
“月亮下山了,把灯打开吧。”
跟在身后的少年朝身前迈步的男性喊话。没有作答,滴答声响,挂在腰前的提灯朝前方放射出梯状的光柱。颗粒分明的沥青地面上散射着细碎的霜屑,二人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混着结晶碎裂的声音缓缓远去。
大楼形状从放射状光柱上方流入。男性取下提灯,左中右复合构造的门楼上方是融入繁星一隅的砖色楼房。巨大门楼的深处别有洞天,磨砂材质的路面干净整洁,两侧则是整齐划一的玻璃幕墙门店。见旅伴驻足不前,身后的少年扯了扯他的衣袖。
“锦叔,要不今天就走到这里吧。”
名唤锦叔的男人点了点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便一同深入洞天。
玻璃幕墙上充斥涂鸦,脏污,以及印刷不明的公告,如此这般的小店给挑高过甚的街道添砖加瓦。脚步声停在街区的十字路口,特意圈起的复式水池中是清澈见底的冰块。手摇式的提灯绕着水盆旋转,十字路口的四角是四家仍未搬空的店面。铁闸敞开,露出诱人深入的内在。
锦叔的背包靠在了水池边上,他的话很简单。
“刘星,你去超市找点吃的,我去看看那家书店。”
“为什么不能反着来?”
刘星自觉地点亮别在腰间的提灯,抬头看了眼按着肩膀盯着他的锦叔。
“因为你进书店了就不会出来了。”
刘星咂舌,卸下自己的行李就往名叫超市的店家走去。
理应是弧形的墙面上砌了一整面的落地玻璃,一张张写满今日特价之流的海报又把通透的整面玻璃占满。矛盾停在与内部空间格格不入的商店门廊。占满层高的奢侈门洞后是一条才放得进两个人的狭窄走廊,廊道的一面是玻璃外墙背面,另一面则是延伸至商铺尽头的收银台。
标志商品种类的标签悬挂在吊顶上,其下整齐的货架上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从工具,洗液,到饮品,食物应有尽有。无人的超市中只有刘星的一束光在快速浏览着超市的资产,他时而捡起的藏在货架深处的商品,摇了摇头便放了回去。时而拿起了商品就直接扔进了跨在肘子上的提篮。
工具货架的上摆了好几个仍未拆封的棒状仪器,半透明的玻璃管内封红色的液柱,停在了所有刻度的下方。刘星将手电靠近,最低的刻度上写的是,负五十。
冷鲜的吧台隔壁是耐储的食品区块。驻足的刘星端详起匿藏其中的罐头,手电在金属包装上反复扫描。正当他打算盘下这个器皿时,保质期上的数字让他皱了皱眉,无奈地把这罐食物放了回去。相仿的行动在逐渐变小的货架上反复演算,直到刘星打算离开这个超市时,才发现提篮里竟一个能下锅的食物都没有留下。
锦叔则朝着刘星前进的反方向前进。
低矮的木色包边同样含着相似的大面积玻璃橱窗,橱窗被木质的条格分出整齐的窗格,使其反射光线让人只看得到一层白。橱窗的一侧是一面用崭新的掉漆木板含着小块玻璃制的猫眼的奇怪店门,门栓上挂着用铁在空中挥毫而成的看着很漂亮的文字,以充当招牌。
“叮~叮~叮。”
推开没锁的店门,门后的铃铛随男人的脚步声摇响。木制的吧台直通店铺的深处,吧台上放置瞅着精美的收银机与各色新奇的小型商品。留有一人通过宽度的吧台后方,棕色木纹边框的深绿色的墙面,被一张盖一张的大字小字海报钉得满满当当。
锦叔提灯飘忽不定,货架从扬尘的海洋中升起,穹顶上适时地降下一面面标称货架上到底是何种类型的方正文字。绿色枝条与褐色树皮在锦叔的头上飞舞,环境又因此变幻成一处悦动的森林。锦叔将手伸向蕴含丰富货品的层架,拇指宽的精美硬纸盒中是整沓书满记忆与沉淀的人类造物。
这是一家书店。一家保存完好,货品齐全的书店。
可只认得此物为何并不能帮助锦叔挑选适宜的物资。他漫无目的地在结满果实的丛林中穿梭,既不知道自己该在哪一棵树下摘取树莓,也不知道该把手伸向哪一颗浆果。彷徨与冲动在落灰的褐色地板上留下杂乱无章的脚印。他猛然回头,两手空空的自己正站在店铺的门口,呆呆的望着这片细小又巨大的森林。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锦叔知道,这是刘星的搜查结束了。他只好沿着紧靠外墙的货架默数四到五步的距离,随意拿走了十来本五颜六色的书籍。也没有朝吧台那边打声招呼,他用下巴扶稳怀抱的书籍,空出一只手摇响了店门后的门铃。
回到水池边上,刘星已经整理好他背包里的铁片小炉。他在炉灶前打坐,调整提灯的光线开始审视淘来的书籍。锦叔摘下深色的手套,用布满茧子的粗糙手掌摩挲着书的封面。他眨了眨眼睛,揭开扉页,接着翻开次页,然后再翻开又一页,摇了摇头。
锦叔并不识字。
“要我帮你吗?”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狠狠的撕下一页,一页,又一页。不论封面何等精美,也不论印刷排版如何赏心,更不论那些不明所以的词句看上去如何悦目,他也只是撕掉,撕掉,继续撕掉。撕掉的书页又被他细细撕成条状,在炉灶中均匀地铺作一层又一层,直到碎纸层来到了他经验中高度。涂黑的匕首与铝片激起火星,将撕碎的书页点燃,升起一团让人温暖的火焰。
刘星默契地将盛满碎冰的饭盒架到火焰上,二人凝视着缓缓化开又转为沸腾的水液。
锦叔接过刘星递过来的包装,使用刀刃开口后发现里面全是某种谷物碾片。他瞪了一眼刘星,把这些或许能称为食物的东西倒入锅中。纸张的燃烧速度很快,锦叔也只好反复地把刚刚撕掉十来页的书本取出,继续重复往火炉中添加燃料的操作,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燃烧后的奇特香味。锦叔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滴,小心滴将煮好的汤汁撤离明火。
为了做成这顿饭,他们已经消耗掉了两本拇指厚的书本了。
用餐中的余光瞥见炉灶中的火焰将熄,锦叔把手伸向第三本书。
没等他翻开扉页,摇曳余辉便映照出封面上的男人。封面中的他在火的一侧,盘坐在森林之中,衣着暴露邋遢,朝向读者的背影异常的坚定。他手持木条摆弄着封面中心的篝火,火一般的红色像极了炉灶中的燃灰。锦叔看不懂那几个大几号的字所写成的标题,他只是出神的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久未打理过的胡子,与封面里的那个逢头垢面的男人一模一样。
他把书递给正在用餐的刘星,趁着间隙换出第四本书撕碎书页延续炉灶中的火焰。
“这是要用来做什么吗?”
“我想听一下这本书,刘星,你能给我念念吗。”
锦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隔着铁片小灶的刘星看不清他埋进饭盒里的脸。
“这本小说我已经看过了,甚至还记得个大概,要我直接给你说说吗?”
“……不要,给我从头念一遍吧。”
锦叔很果断地放下了遮住脸的饭盒,刘星不用碰自己的提灯都可以看见他耳根都染红了。他的嘴角弯成了月牙,二人继续分吃饭盒中的膳食。
饭后,新增的冰块在锅内继续融化,沸腾,烧红了的饭盒里传来蒸汽敲击盖子的声音。
被蒸汽烫到的手猛地缩回,畏畏缩缩的锦叔谨慎地伸手抓住吊起饭盒的铁架。他将滚烫的沸液离火后,娴熟地将其内的沸水分出一杯干净的水液递给刘星。
刘星接过水杯后,略有所思地张望着四周沉入渊墨中的商店街。他茫然地回过头,凝视着给自己倒水的锦叔。
“锦叔,如果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新的光之兽的话,怎么办。”
“继续找啊。”
锦叔捧起温热的水杯,继续补充。
“我相信黑暗的彼端一定会有光明。”
刘星笑了,他解下自己腰上的提灯递给锦叔。
“小说可以给你念,但是看书用的灯你得亲自给我摇。”
“先赊账怎么样?”
锦叔接过了刘星的提灯,然后把自己的提灯递了过去。
“今晚就开始会不会有点太猴急了?”
锦叔笑而不语,一脸搞怪的表情,端起刘星提灯上的摇柄一个劲地摇。刘星翻开书的扉页,抬头,怪表情已切换成期待的神情。
“1632年,我出生于约克城一个体面的上流社会家庭。我……”
纸片燃烧的声音渐渐消失。商店街十字路口,摇柄的声音与读书声相互印衬,直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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