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芙登时喜笑颜开,一拍公玉谨的胳膊——她个子实在太矮,够不到对方的肩膀:“明儿个就是中秋,咱们把这个奶酪球压扁再画上花,不就算是别样的月饼了?应和节日,涨价又何妨呢?”
说干就干,崔芙给客栈留了六个奶酪球自家吃,余下十二个按照口味分成两份,每份都重新规整成圆饼状,正在思考用什么压花,俞红衣便一拍脑袋:“旧日做糕饼的模具还在,我去给你寻来。”
承平县地处江南,此地的百姓在过年时会制作糕饼祭祖,并有专用的模具。崔芙从前也是江南地界的人,对这套用具并不陌生,但是糕饼制作时是用米粉层层筛下来再压实才有的花纹,此时奶酪球已经成型,崔芙便只能先在模具上撒上一层熟粉,而后小心翼翼将奶酪球塞进小方格里,轻轻压扁再取出脱模。
此时还没有什么烘烤的技术,月饼被称作“月团”,大多数都是酥皮的饼子,点上红色,包上油纸变算是过节用的果子了。
崔芙将印上了纹样的奶酪球摆放在俞红衣找出来的食盒中,外头也用红纸包住,再用麻绳打结,左看右看觉得颇有那个意思在,但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末了还是萧天元笑道:“哎呀,外头过节送礼用的那等礼盒,红纸上都要再写两句吉祥话,咱们这就光秃秃一个红纸,难怪崔小娘子说看着怪。”
崔芙一拍手:“是了!”
但环视四周,崔芙自己便不大会写毛笔字,俞红衣更是没认识几个字,到了崔芙将目光移到公玉谨身上,而后者相当骄傲地昂起脑袋。
崔芙在心里暗笑,心想这可真是死傲娇属性拉满了,但只是轻飘飘将眼神略过公玉谨,转向萧天元:“萧大哥,你会写么?”
萧天元连连摆手:“我字难看的很,我可不行。”
公玉谨轻咳一声。
“啊呀,二公子,”崔芙笑起来,“你喉咙不舒服么?”
公玉谨一张漂亮脸蛋登时就红了:“我来帮你写。”
二公子写的一手好字,“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几字落在红纸上,苍劲有力,行笔潇洒,是最漂亮的行楷,崔芙哪怕不懂字,也知道好坏,小心翼翼等红纸上黑墨晾干,重新将礼盒包装好,而后便听见门外骡子嘶鸣,想必是孟雪生回来了。
崔芙一边心想真是赶巧,一边十分珍惜将手中食盒看了又看,有点不大舍得将这么好看的包装都送人,于是与抱臂站在一边仿佛等人夸似的公玉谨道:“赶明儿你也写几个在咱们门前的灯笼上,过节了看着多喜庆。”
公玉谨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答应了。
他年幼在父亲山庄中居住时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后来被母亲接走,才开始重新学写字。一向严苛的公玉夫人从不对他加以赞赏,府中其余人对他多是阿谀奉承,以至于公玉谨从来不大知道自己究竟比旁人强在哪里。
但崔芙瞧那两张一文不值的红纸时的神情是打心底里高兴,她真的觉得这字写得十分漂亮,比从前在街上买的那些对联印刷的都要漂亮;公玉谨人也长得漂亮,提笔微微弯腰时没束好的头发就微微散落在脸颊旁边,掩去一些容貌的线条,只露出眉眼,睫毛的光影打在脸颊上,像小刷子一般扑闪。
崔芙瞧红纸的时候没有注意过公玉谨也含着笑瞧她,于是凭借着崔芙的珍惜,公玉谨便知道自己的字写得大约比旁人要强得多。
“雪生哥,咱们去一趟县城呀。”崔芙提着食盒便往外走,正瞧见孟雪生在往里搬鸡蛋。
“行,”孟雪生把一大筐鸡蛋拎进灶间,“不是说今儿个不开摊了吗?”
崔芙一提手上食盒:“去给吴小娘子送月饼。灶台边上还有剩的呢,雪生哥你先尝尝咱们再走。”
骡车晃悠悠到市集时已过了午时。
崔芙并不知道杏花巷在哪一个坊里,与孟雪生二人赶着骡车边走边打听——俞红衣说明儿个不开门,大家一起去山上过节,把公玉谨留下在家杀鸡鸭备货了。
崔芙原说这些活计孟雪生来做岂不是更顺手,何况孟雪生一早出去采买已经奔波一趟了,但一转念俞红衣未必放心他们两个独自出行,于是便也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一路打听,才知道杏花巷乃是理泉坊里头富贵人家聚居的一处地方。这理泉坊位于承平县东南方位,一条小河穿坊而过,才有了这个名字。
杏花巷头有一株百岁有余的杏树,每年春天一树杏花纷纷,煞是有趣。不过此时是秋天,杏树叶子掉的也差不多了,自然崔芙就看不见这样的景象。
不过临近中秋,桂花香味倒是满大街都是。崔芙闻着满腔桂香,心想明儿个该去采点桂花熬蜜,做了甜点大家一起团圆,岂不妙哉。
这样想着,骡车很快停到了杏花巷吴家跟前。
吴家富贵,门户都是红漆大户,两个石狮端坐门口,铜首悬挂门口,看着怪怵人的。
崔芙正准备大着胆子去扣门,便被路过的一位大娘拦了下来:“小娘子!做什么呢!快下来!”
崔芙小跑两步走下台阶,与这妇人攀谈两句才知道,如今的高门大户,正门轻易是不打开的,若有事要寻,应当绕到杏花巷后头,找偏门的门房通报才是。
这种规矩崔芙还真不知道,于是赶忙与孟雪生二人绕到后门处,只见一老翁正坐在门前晒太阳,身边瓜子皮吐了一地。
高门大户的后门处一条街往往住着家仆们,仆从聚居,俨然自成一派。
崔芙提着食盒要上前,却被孟雪生拦下,后者率先开口:“老翁,您家二娘子遣我们来送点心。”
老翁眼皮一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家二娘子到处遣人送点心,你是市西王家铺子还是市东张家铺子?”
孟雪生微微迟疑:“我们是在梨花巷胭脂铺子边上摆摊的。”
“呸,”老翁把瓜子皮吐得三尺远,而后冷笑一声,“赶紧滚,听也没听过,到了把我们二娘子吃坏了上哪说理去?”
老翁皮肉发皱,整张脸垂得老长,一看便是吴府家生的仆从,如今年纪大了便打发来守门,看面相就十分不好相与。
崔芙把两人对话听得真切,生怕孟雪生被老翁激得不愉快了冲动行事,没成想他却什么都没讲,只是微微颔首,便抽脚回了骡车上。
他星目低垂,说话声依旧十分沉静:“不急,咱们再等等,也许能等到出门的吴二娘子。”
崔芙点头,忽然觉得孟雪生也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这样想着,崔芙兀自又笑起来,整个客栈里,除去她本人与公玉谨,谁还不是个靠谱的了。
日头渐渐偏移,尚未吃中饭的崔芙饿得肚子开始咕咕叫,孟雪生听见了,从骡车后边放着的布包里摸出两个油纸包的肉馅胡饼递给崔芙:“先垫一口,等会再饿咱们就去市集里吃碗面。”
一碗素面也要二文钱,崔芙如今抠得很,怎么舍得,于是一边含糊咬饼子,一边摇头:“够了够了。”
咽下最后一口饼子,崔芙抬头,瞧见自吴府走出来一个穿粉衣的小娘子。
粉衣小娘子与老翁打了声招呼:“蒋翁,日头热不热呀,您还在晒太阳呢?”
蒋翁从喉咙里发出浑浊一声:“不热。秋棠,二娘子又打发你出去买东西了?”
秋棠微笑着答应,崔芙腾一下坐起,挎着食盒便往下蹦:“娘子留步!”
秋棠被猛然窜出的崔芙惊得往后退一步,看清崔芙面容才笑起来:“崔小娘子,好巧,我们娘子正打发我出来买你们那点心呢!可巧,你今日摊上还有剩的没有?省得我出门了!”
吴青青自打那日看完热闹,便没怎么再来光顾过,只遣侍儿来买过两回果冻,但因着每次来的都不是同一位,崔芙便也不大认得。
但秋棠正巧来光顾过一次,崔芙便认了出来,连忙道:“今儿个没出摊,但是我想着吴二娘子爱吃点心,这中秋将近,我们做了新式的月团,想送给二娘子吃呢!”
崔芙岂敢说自己是上门来要钱的,只说中秋送礼,但吴青青必定不会叫他们空手回去,无论是回礼还是赏金,崔芙都不亏。
秋棠听了果然高兴,连忙接过食盒,满脸堆笑:“崔小娘子且等一等,我这就去拿了给我家娘子,她正嘴馋呢!”
崔芙自然无有不应的,秋棠提着食盒高高兴兴迈步回府了,蒋翁便支起头掀开眼皮瞥了崔芙一眼,而后懒洋洋瘪着嘴接着抿瓜子去了。
崔芙雀跃爬上骡车接着啃自己没啃完的半个胡饼,孟雪生便抬头看她,有些不解:“有这么高兴么?”
“这可是大主顾,”崔芙都要为自己从前的不殷勤道歉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与孟雪生分析,“散卖肯定没有整单挣钱,若是吴二娘子肯发话,叫吴府从此收购咱们的点心,那岂不是再也不愁销路了?”
毕竟崔芙从前卖货,一靠公玉谨的美色,二靠两人的狗血故事,这才一炮打响了在承平县大姑娘小媳妇之间的知名度,然而这些外物终究有限,总有一天大家觉得厌倦了,点心销量是必定会下滑的。
但若能包揽承平县大户人家的每日点心,那景况可就大不相同了。
崔芙讲得头头是道,孟雪生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应和她。
他要如何才能狠下心来说,无用的,入世这样深,于洪香客栈而言,怎么都不会是好事的。
不多时,秋棠便拿着一卷东西,自后门出来,笑着招呼崔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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