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沈万见惯不怪把书里凭空出现的纸条抽出来,上面的内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神叨。
——我已经盯上你了。
这是沈万第三次收到类似的纸条,起初他以为是同学的恶作剧,毕竟他和同学们关系一直不怎么好。
可高考结束后,他就跟班里的人再无接触。再怎么不待见自己,都不至于追到这儿来
“在看什么?”身旁的女孩凑过来,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好闻的味道,有点像柑橘。
沈万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上衣口袋:“没什么。”
“但你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太像没什么。”
沈万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和秦蓁算不上很熟,便换了话茬:“你怎么会在车上?”
奇怪的不止是秦蓁,平时从来坐不满的大巴车,如今竟被塞得满当当。
且这些人大多都带着专业的拍摄设备。
“有两个答案,你想听哪个?”秦蓁回答得很自然,一双眼睛在自然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浅褐色,像是壁画上的天使。
只是天使大概昨天没睡好,眼底泛着团乌青。
而她的听众两个都不想听。
沈万是在图书馆认识的秦蓁,当时秦蓁正费力垫脚去取高处的书,他便好心帮了个忙。
“答案一,是来追你。”秦蓁望过来,“答案二,崇南镇这段时间太出名了,我想去看看。”
“两个答案一真一假,你信哪个,哪个就是真的。”
沈万更倾向于后者。
在自媒体的带动下,旅游的风终于在近两年吹到了崇南镇。县里甚至开始计划开设一条旅游专线,以方便游客进镇。
“不好奇吗?”秦蓁懒散地翘起二郎腿,不小心踢到脚边的花盆,又小心弯腰将花扶正。
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跟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
沈万自讨没趣,不再说话。
他从泛白的书包里拿出部老年机打电话,用的方言。
“小姨,我上车了……估计1个小时就能到。”
“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你怎么连考试时间都忙忘了。”
“你不在厂里吗?那待会儿家里见。”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说这话时,秦蓁在打量自己。
可等他想要抓住视线时,对方又分明闭着眼在休息。
应该是错觉吧。
他挂了电话,身体往窗边靠了靠。
旅游专线目前还在筹备阶段,所有进镇的车只能走老路。
坦白说,这条路并不好走。尤其最近暴雨天气频发,车厢颠簸得跟炒菜似的。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是新手司机第一次走,翻车概率很大。
哪怕是像开大巴这种老师傅,也得放慢速度。
看着窗外的绿意,沈万打了个呵欠。
高强度的复习让他身体很疲惫,可高考结束这四个字却让他精神变得异常亢奋。
在两种状态的叠加下,沈万闭着眼假寐。
直至司机一个急刹。
腰间横亘的安全带勒得他肚子疼。
随后,司机的怒吼响彻车厢。
“找死嗦你们几个,上坟也莫挡路撒。”
上坟?
爱凑热闹是人的天性,司机这句话一出,几乎整车的人都开始张望。
沈万也不例外,他推开车窗,潮湿空气夹杂着几缕焚烧的味道,顺着缝隙猛地灌进来。
原本荒无人烟的田野,此刻开满了鲜花。
三五个男女伫立在那里,半垂着头,像是在哀悼。
不仅如此,沈万还在不远处瞥见了熟人。
是镇上专卖香蜡纸钱的李大爷,他支了个小摊——说是小摊可能不太合适,不过一张轻薄的塑料膜铺在地上,陈列着常见的丧葬用品。
跟前还杵着几个人在付钱。
这幅场景已经很奇怪了。
但还有更奇怪的。
沈万的前排囔囔着“就是这里”,便捧着单反催促司机开门。
司机还真的开了门。
就连秦蓁也端起脚边的那盆长得像鸟的花,跟着众人一并下了车。
沈万爱看热闹,却不爱往前凑,只目光紧紧跟随那半个熟人——
只见秦蓁将花放在一堆白菊中央,瞬间有种鹤立鸡群的突兀感。
至于其他人,镜头里的沉默不语,镜头外的指导动作。
仿佛这里不是普通的乡野小路,而是某大制作电影的拍摄现场。
没有下车的沈万反而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个。
他在反思。
反思是不是自己没手机上网,都有点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
不过这出匪夷所思的戏码并未持续多久,就像游客常说的那句“上车睡觉下车尿尿”,他们拍照的速度跟去趟洗手间差不多。
若不是“排队拍摄”,大概会更快结束。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彻底嘘声,终点站到了。
沈万从行李舱里搬出行李箱,正打算沿着小路走回家,身后冷不丁有人叫住他。
“同学,你知道安宁轮胎往哪边走吗?”
安宁轮胎是他小姨开的。
沈万本以为这些人是找小姨买轮胎的商家,可转身一看,车上大部分人竟然都没离开。
齐刷刷盯着他。
不像买轮胎,更像闹事的。
沈万眼皮子一跳,拿普通话回答:“不知道。”
这句话其实很假,他刚刚在车上打电话明明用了方言。
但架不住有人真信。
有人推搡着同伴:“算了,我们再去问问其他人,不然追不上热点了。”
人群如鸟兽般散开。
唯有秦蓁伫在原地:“本地人也找不到路啊。”
“不常回来。”沈万睁眼说瞎话,又反问道,“你不是来旅游的吗?”
“是啊。”秦蓁说,“所以我能请你当我的导游吗?”
她看起来情绪好了许多,眉眼弯弯。
不过沈万还是拒绝了:“抱歉,我有点忙……”
“有报酬的。”
“但话又说回来,”沈万立马改口,“你想去哪些地方?”
“你家。”
沈万被噎了下:“那不行。”
“开玩笑的。”秦蓁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家住哪儿,我怕你突然反悔把我一个人丢这儿。”
沈万松了口气,抬手指了个方向:“门口有棵树的就是我家,不远,我放好东西就过来。”
秦蓁这才满意扬了扬下巴:“去吧,等你回来。”
-
沈万拖着行李箱,住校三年存了不少杂物,他舍不得丢,便挑挑拣拣都带了回来。
轱辘摩擦着小石子,震得他掌心发麻。
他缺钱。
他太缺钱了。
高中三年,他花了小姨很多钱。
马上大学,他还得花不少钱。
他不想成为累赘。
自从妈妈去世后,小姨独自带他长大。甚至为了他,放弃了外市的工作。
沈万一度认为,如果没有自己,小姨能过得更好。
“汪汪汪——”
家里的小土狗看见小主人回来,两只爪子攀在门栏,兴奋地晃动着尾巴。
“大黄,好久不见。”
沈万笑着摸摸狗头,左手伸进包里掏钥匙。
直到金色的钥匙插进锁孔,他才察觉到异样。
——大黄叫这么厉害,小姨都没出来。
小姨叫安秀,在镇上开了家轮胎厂,其他人都打趣她是“企业家”。但她本人跟电视里企业家的形象不一样,她对谁都很和气,至少沈万是这么认为的。
之前厂里有个工人家里出了事急需用钱,小姨二话没说拿了五万给那人,其中有一万还是借的。
沈万没由来想到方才问路的那些陌生人。
他推门而入,木质门发出吱嘎的动静。
干净又空荡的前院里没人,倒是主屋的门敞着缝。
小姨正背对着外边打电话,因为经常和外地老板打交道,她的普通话基本听不出来口音。
“请你们不要再骚扰我了。”
“这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所有手续都是合规的。”
沈万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他能感觉得到,此时的小姨很无措,还有种力气没处使的无奈。
当家长的大多不愿意让孩子看到自己的狼狈。
而那满载的大巴车、架着长枪短炮的人群,以及现在的骚扰电话,像是一张大网,织成了个黑洞,勾着好奇的人往里钻。
所以短暂的沉默后,沈万选择了从旁边的楼梯爬上二楼。
高一手机被摔坏后,他索性放弃了换智能机的念头。
转而99包邮买了个抗造的老年机,牺牲的无非是他与外界链接的网络。
而现在能让他重新建立连接的地方,就是二楼书房的电脑。
“网红亚亚意外去世”的词条热度尚未褪去,沈万很快便知悉了前因后果。
所有的怪异突兀在此刻串联了一条线。
车上那些人是来吊唁蹭热度的,他们摆花的地方就是网红尸体被发现的地点。
而网红丈夫一句“劣质轮胎”,将无辜的小姨牵扯进来,骚扰电话是针对她的恶意。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那些恶毒的诅咒看得沈万头昏脑涨,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挤。
赚钱和小姨哪个更重要?
这种选择根本不可能出现,沈万捧着键盘开始那些人激情对线,顺带搬出各项条规当做辅助工具。
只是上网嘛,大家骂得都挺脏的。
沈万的私信很快便被挤爆了,光是诅咒他明天去死的话就得有七八条——
“是沈万回来了吗?”小姨的声音忽然在楼下响起,“你在哪儿啊。”
沈万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他刚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种战斗状态,彼此都是不管真相如何,总之我得在语言上赢过你那种。
“是我。”沈万大声应着。
他双手离开键盘,连同整个浏览器一起关掉,不再看那些狠毒的言论。
楼下传来嗒嗒的脚步声,沈万平复好心情,顺手抓起桌上的钥匙放进裤子口袋。
手背传来纸质的触感,带着体温,边缘却锋利无比。
他下意识拿出来。
同样的字条,不一样的字。
——找到你了。
与此同时,小姨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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