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伊娃

徐栖月今年三十九岁,饶是对美容学研究有素,眼角也不可避免的生出了皱纹。她本人在外贸公司做基层文员,薪水微薄,好在顶头上司对勾搭有女儿的单身女人很有兴致。徐栖月早就看透他,但想着对方时不时的好处,便也愿意敷衍。

承蒙这份敷衍,她最近总会带礼物给徐蔚,提包、手链还有发卡,都是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徐蔚一看就说:“明明是妈你自己想要,偏偏把我当成借口。”不过徐栖月自有一种伤感在,她少年时也有众星捧月的时光,然而到了现在,从身上掉下来的肉都已然忤逆亲娘。是以她总会露出苍白凄凉的模样,间或者生起气来,恨徐蔚永远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随后心念一转,自我牺牲似的原谅女儿。

徐蔚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和上司吃饭,千篇一律的西餐厅,饭桌下两人的小腿牢牢缠在一起。徐栖月刻意摁开免提,话里话外引逗着女儿随口多说了两句。等到她挂断电话,上司的手便牢牢的压过来,覆在她的新烫的头发上。

“手艺不错,是在哪里做的?”

“哦呦,怎么还关心起这个来了。”徐栖月调笑一句,心道徐蔚总有地方像自己,只是那双灰色的眼睛实在太讨厌,她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和徐蔚好好说话了。

等她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徐蔚睡着了,缩在床上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徐栖月直觉女儿的约会成果不太顺利,心里不免有些扫兴——倘若她是徐蔚,早就豁出脸面同汪旭宁把名分讨要过来,哪里会这么扭扭捏捏的!

徐蔚不知母亲重操旧业做回了老本行,她醒得很早,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利索后就去赴文琪的约。对方将车停在弄堂口,见她过来便放下车窗,熟稔而轻柔的微笑。

“睡得好吗?”

总不好说自己做了一夜噩梦,徐蔚沉默片刻,小心开了口:“还行吧——你还想要西瓜吗?”

还惦记着“礼物”呢?文琪有些想笑,到底忍住了,没笑出声。“先去抽血,”她说,“现在水果店都没开门呢。”

与想象中的阴森不同,文琪带她去的地方位于临街二楼,蓝窗白门,看起来更像是间普通诊所。徐蔚没来由想起小时候被母亲带去打针输液的经历,记得那时她每次都怕得要死,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想什么呢?”文琪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该不会晕血吧?”

在这种事上撒谎当然没有意义,徐蔚决定实话实说:“有一点。”

“好吧,一会儿你别往那边看,我们说说话,分散下注意力。”

“嗯……”

说什么好呢?徐蔚苦苦思索,好在这时“诊所”的另一扇门被推开,走出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姑娘。姑娘是标准的东大陆长相,整张脸浅淡柔和,唯有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透着股肃杀之气。徐蔚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好,就听见文琪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这是我朋友,林云城。”

“额……您好?”

“这就是你说的……”林云城脸上的神情很微妙,谈不上审视,更像是某种隐藏很好的郁闷,“算了,先把手放上来吧,徐小姐。”

徐蔚照做了,转偏过头不敢去看自己将要受难的手臂。对方系紧压脉带,消毒扎针取血一气呵成,甚至还颇为自在的调笑了一句:“你的血管长得真漂亮。”

徐蔚:“……”

“医生夸人是这样的,”文琪试图安慰她,“你别往心里去就好。”

“哎哎,说得跟我不在这里似的。”林云城很是不满的提出谴责,“我可是专门为你牺牲了睡眠时间——得,出结果还要几天,你先把她领走吧。”

迟来的宣判使徐蔚放松下来,她和文琪下了楼,随意进了一家窗明几净的早餐馆。当冒着热气的豆浆放在面前,她感到自己又活过来了。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吃甜食。”文琪说。

徐蔚不自觉的嘴角上扬:“如果太甜,我就不喜欢了,这种就刚刚好。”

“那看来还是挺符合你口味的。”文琪说着低下头去,像是在思考该怎么继续下一个话题,“你是帝国语专业,是吗?”

“对的。”

“那你在课堂上有名字吗,方便外教称呼的名字?”

徐蔚感到自己脸红了。“伊文洁琳,”她小声说,“我在字典里随便找的——你呢?”

“欧若尔,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文琪。”

好的,徐蔚在心中小声默念,不安的预感早已远离,她专心夹起一只生煎,咬下去,感到肉汁缓缓淌过舌尖。

“我一直很好奇,”文琪问,“既然你是龙淮大学的高材生,为什么不考虑接点翻译的工作?”

“啊?”徐蔚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向周围看了看,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我……我不太能做得了口译……”

“那笔译呢?”

“给校报写过两篇,但都被退回来了。”

“我看过你的笔记,很优秀——怎么不继续试试?”

徐蔚怔了一下,她一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出色的地方,“是吗……等我回家去翻翻报纸。”

如果真的能小赚一笔稿费,就不用在家因为零花钱的事低三下气吵吵嚷嚷了,这对谁都好,徐蔚想,事实上她总迫不及待的想要尽快自立,离开龙淮甚至离开联盟,住到一个徐栖月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去。然而这种希望就如同沙漠里的绿洲那样稀少而珍贵,除去留意报纸和自怨自艾,徐蔚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注意甄别,”文琪手指灵巧将水煮蛋剥开,放进粥碗,“虽然事情已经解决,但我可不想你再被骗了。”

“……不会的。”

徐蔚决心说到做到,一整个白天她将最近的杂志报刊翻阅一遍,这才谨慎选取了两家将稿件发去。然而邮局离家委实太远,她在路上折腾掉了不少时间,等到家天已然黑透,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墨水般顺着空气流下来。

徐栖月早就回了家,正侧躺在摇椅里打电话。她的声音早随着年月变得沙哑,偏偏还要扭成娇滴滴的样子,说甜言蜜语的时候尤甚。徐蔚便知道她有了新欢。

她走进厨房开始烧饭,母亲的声音在门外震耳欲聋:“哦,是吗?……死鬼!……你爱来不来,我可不会等着你!”随后是一阵小女孩似的咯咯笑声。徐栖月趿着拖鞋迈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饮料。

“别喝了,马上吃饭了,”徐蔚只觉自己才是那个当母亲的,“面条待会就好——今天我是回来晚了。”

徐栖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姑娘要忙,我有什么办法,别让我现在做姥姥就行。”

“至少我不在意多出个弟弟或者妹妹,”徐蔚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这次又是谁?如果是上次那种骗钱的货色,你就不要把他带到家里来。”

“我和他明明是爱情!”徐栖月如同蒙受了巨大的羞辱,梗着脖子开始尖叫,“小孩子家家不懂就不要说!”

是,他是爱你的钱,要不是警察及时赶到,估计连我的学费都保不住。徐蔚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只是提醒你注意。”

徐栖月却听不得这话:“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拼死拼活生下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能平安快乐!你现在倒好,觉得读了书了,自立了,就想甩掉我了——我告诉你准没门儿!你那该死的爹早不管你了,要不是我含辛茹苦的把你养大,你早就死在医院里了!”

徐蔚听着这番炒冷饭的慷慨陈词,面无表情的撒了把葱花。

“面条好了,你爱吃不吃。”

收拾完灶台,徐蔚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在那张老式书桌前逡巡了片刻,释然而平静的坠入思考的蛛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想象里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光明的未来:优雅、完美,而且自信。徐蔚控制不住的想假如自己获得了一笔天降横财,这些未来会不会实现。然而对于眼下的一切来说,她的思考毫无价值,顶多称得上幻想。

手机铃响,徐蔚瞥了眼号码,旋即按下接听键。

“喂?”文琪说,“我以为你会很忙。”

“无论很忙我都会接听你的,”徐蔚压低声音,“有什么事吗?”

“不,”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文琪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干咳了一声,“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你在不在家。”

徐蔚笑了,母亲带来的阴霾在此刻烟消云散。“当然,我当然在家,”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开心得太明显,“我不能这么晚还跑出去,我母亲准会发疯的——你嗓子不舒服吗?”

“还好,”文琪忽然换成了帝国语,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我只是想说……晚安,伊娃,做个好梦。”

“你也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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