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还在空转,发出嗡嗡的声音,维斯康蒂仍坐在床上,深蓝色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房间空旷而冷清。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夜的沉寂。
维斯康蒂走下楼去,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凌晨1:00.
门铃犹豫着又响了两声,便停止了。
维斯康蒂奇怪谁会在这个时间拜访。多年的经验使他警觉起来,他从一侧的窗隙里望出去,一个熟悉的白色影子站在月光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卡妙?!”
他打开门,将站在寒风里的人拉了进来,又出去把他的行李拎了进来。
“我很抱歉,我……”卡妙站在他的身后说:“也许不该这么晚打扰你……”
“不,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维斯康蒂看着他的眼睛说:“难道是你改变主意了?”
“……事实是……飞机出了故障,航班临时取消了。”
“哦……那你明天还是会走……”
“我想,”卡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取下他的防风墨镜,于是他好看的浅蓝色眼睛便暴露在灯光下了,“反正是要迟到了,不如提前享用我的带薪休假——我每年有一个月的浮动假期,原本打算在圣诞节去美国。不过也许你的故事可以补偿。”
“那……”
“没关系,明年还有。”
一阵无可遏止的喜悦从维斯康蒂的内心浮出,以至于他丧失了平日的警觉,没有注意到卡妙唇角那一闪即逝的诡异的笑容。
“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
“因为我不想在机场的寒风里等。”卡妙对他调皮地一笑,拎起行李向楼上走去。
“喂,卡妙……”
“什么?”他探下头。
“明、后两天在霞慕尼博物馆有蝴蝶标本展,我们一起去吧?”
“……好。”
“A new beginning
A moment of freedom
Like angels are singing a song full of joy……”
两旁的大树在温暖的金色阳光里昏昏欲睡,直到疾驰的车风带起它们的枝叶激烈地摇摆。车厢里的音乐开到最大,路在他们的前方延长,摇摆着消失在蔓延不绝的山峦的背后。南方的地平线呈现青灰色,那是令人神往的地中海。
“你这么喜欢蝎子乐队是因为米罗·伊奥恩伯格?”
“当然不是,只是因为音乐。”
“可你不是说那段时光他创立了一支叫‘天蝎’的乐队?”
“纠正一下,那是我们‘共同的时光’。”
“……”
“Let me take you far away
You’d like a holiday……”
霞慕尼小镇的自然博物馆是一座二层建筑,灰白色的墙面,建在一个向阳的小山坡上。这里经常展出一些阿尔卑斯山区和滨海省承载历史、文化或自然风景的展品。
“唔,这是什么,卡妙?”维斯康蒂专心致志地打量着一只栗色的大蝴蝶,“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像孩子一样托着下巴回忆。
那只蝴蝶翅膀上满是灰白相间的斑点,一条淡白色之字形线条穿过其间,线条周边呈烟灰白,翅膀中央有一个圆形斑点,宛如一只黑色的大眼睛,瞳仁中闪烁着黑色、白色、栗色、鸡冠花红色的彩虹样变幻莫测的色彩。
“大孔雀蝶,欧洲最大的蝴蝶。”
“是么?我原以为欧洲最大的蝴蝶是伊莎贝尔蝶。那么这一只呢,欧洲最小的蝴蝶?”他指着旁边一只白色的小蝴蝶问。
这只蝴蝶白色的双翼像上等丝织品一样的薄而半透明,黑色和红色的圆点布满翅根一带。
“阿波罗绢蝶。”卡妙回答。
“你对这些小东西很在行,卡妙。”
“并不是这样。这里80%的蝴蝶我都不认识。”
“哦,那我问的正好在这20%里了?”
“也不尽然。”
“可你却能叫上它们的名字。”
“因为它们的名字就写在展台外面的标签上。”
“……”
“看,那才是‘伊莎贝尔’。”
在展厅中央一个特制的展台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雌性大蝴蝶。它大约有人的手掌那么大,蓝绿色的翅膀璀璨无比,毛茸茸的身躯,四个大大的环纹眼点,以及小扫帚一样的触须,这就是全欧洲最美丽的蝴蝶——伊莎贝尔,旁边的铜牌上刻着她的名字:“西班牙月蛾”。
一群孩子围着她,争相观看这只因为一部电影而家喻户晓的明星蝴蝶。
“真的很美。”维斯康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只标本,赞叹着。但是他的内心却没有事前想象的那样激动。这只是一只标本而已,远远没有在山谷中的那个早晨那些围着他翩翩起舞的小蝴蝶们给予他的那种感动。
卡妙站在他的身边,似乎也没有去看他们身边的这只蝴蝶,他的目光游离在周围五光十色的标本上。
“怎么,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
“听说蝴蝶的爱好者都有很多名贵蝴蝶的标本,甚至不惜重金从市场上购得。阁下是否也有这种珍藏?”
“不,我不喜欢标本。”
维斯康蒂一愣,“为什么?并不是所有标本制作者都是偷猎者。”
“并不完全是这样。在我看来,失去了生命的蝴蝶遗骸毫无价值。”
“……是么?”
“你听说过‘化蝶’的故事吗?”走在长长的两侧挂满五颜六色大大小小蝴蝶标本的甬道时,维斯康蒂问。他的眼睛看向远处,显得漫不经心。
“什么?”
“一个东方古老的故事,讲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因为他们的爱情得不到家长的同意而双双殉情。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只不过在死后他们变成一对蝴蝶一起飞走了。”
“死人可以变成蝴蝶?”
“哦,卡妙,别那么较真。你知道那只是神话。就像欧罗巴变成母牛,丽达变成天鹅一样。”
“那么,维斯康蒂先生,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卡妙的称呼令他感到疏远,可是撒加·维斯康蒂却不能将自己的真名告诉他。当然,他更不愿意卡妙称呼他别人的名字。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那个钥匙环上有一个小巧的青铜饰物,两只蝴蝶站在扣环上振翅欲飞。看得出来这件小东西有一定的岁月了,在蝴蝶的下面,刻着几个字母,“To Sion”。
“养父的爱人是一个中国人,这是他们的订婚信物。伴随着这件信物的还有这个故事。养父一直记着,我们从小便耳熟能详。”
“……”
“卡妙,一些没有□□载体的东西并非没有价值,就像青春并不仅仅存在于年轻人身上。死亡并不一定是生命的终结,抑或说一些存在于人间的东西并不一定以生命为依托。比如说美丽,比如说尊严,比如说,爱……”
卡妙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不置可否,但维斯康蒂知道他在思考,而且已经接受了他的观点。
从某种意义上说,卡妙是一个容易接受他人不同见解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却又固执得可怕。
“好吧,放松些。”维斯康蒂说:“我们是来度假的,而不是在这里辩论哲学。来,让我们像那些孩子一样单纯一点,凭直觉高兴和喜欢。大人们总是复杂得令人厌倦。”
“我像你是对的。”
他们结伴走出展厅,又回到阳光下。在经过出口的地方,卡妙停住了脚步,他犹豫了一下,从一个小男孩手里买下一块人造琥珀,那里面的一对粉蝶振翅欲飞。
“送给你。”他对维斯康蒂说,眼睛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哦,卡妙,你是用这种方式来嘲笑我那幼稚的论调么?”
装琥珀的盒子上,几个烫金的单词映着阳光闪闪发亮:“永恒的美丽。”
“Exchange the cold days for the sun
A good time and fun
Let me take you far away
You’d like a holiday……”
黑色牧马人一个旋转停在邮局的门前,卡妙拿了一摞信笺从里面走出来。白色的长风衣在身后打了个旋,深咖啡色的防风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脖子上的银链子若隐若现。维斯康蒂点燃一支烟靠在车窗上,看他在副驾驶位子上坐好,才猛踩一下油门,越野车疾风一般离去。
卡妙将信笺一个个打开,露出情不自禁的微笑。
维斯康蒂瞥了他一眼,“先去哪里?比利牛斯山区还是意大利?”
卡妙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撒加·维斯康蒂大喊,他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如果去埃及就走西班牙;要是去希腊就走意大利!”卡妙的声音比他的更大。
“……”
伊西斯还是赫拉,这是个问题。
“Longing for the sun you will come
To the island without name
Longing for the sun be welcome
On the island many miles away from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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