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老冯除了脸是好的，露在外面的皮肤没一处好地儿。
扒着桶边的手，指甲全部被拔，十指此刻已是一团烂肉。
而十指连心，足见对方下手有多狠辣。
“找到他可不容易呢，花了好大的价钱和精力才技术追踪到。”周廷随手抬起冯瞎子的脸，“易难，看看，你认识吗？”
易难看见冯瞎子听到自己名字后，耳朵动了下。他攥紧手里的匕首，绷着嘴巴不敢发声。
周廷查到了！他查到了那个手机，老冯被他连累了。
而一旦老冯说出他可以触碰这个手机，那么按照周廷的处事风格，一定会对他下手。
或者，不用老冯说出他来，单凭周廷知道他和老冯是朋友一事，就能要了他小命！
易难只觉嘴里发堵，尽管几次动了动喉结，就是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冷脸看着老冯，一言不发。
见他不说话，周廷不耐烦地推他一下，“问你呢，认识吗？”
明知故问。昨天晚上，他们还在一起算卦喝酒。易难缓缓抬眸，看向冯瞎子，“认识。”
此话一出，查信和巴育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认识就行。”周廷说：“认识的人好说上话，你就问问他，是怎么和上线联系的，还有同伙吗？”
顿了顿，他又问了句：“易难，他是怎么知道刘兆华在哪的呢？”
转移刘兆华一事自然保密。当初野人山截杀刘兆华的毒贩全部被榴弹轰死。除了参与救援的易难，鲍天祥以及机组人员，只剩下工厂内部对接人员。
而直接对接刘兆华的人，全部是昆沙的直系手下，由昆沙亲自调度。
冯瞎子不可能和这些人接触上。
易难对上周廷眼睛，“我不知道。”
“不知道？”周廷偏头瞧了眼冯瞎子，“他说不知道，那你知道吗？”
易难转头去看，心跳如雷，可等了半天，冯瞎子一个字也没说。
他血肉淋漓的手不断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而那双常常被墨镜遮掩的盲目，此刻莫名对准易难的方向“看”过来。
只一眼，易难就知道冯瞎子知道是他动了手机，却打定主意保护他。心脏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易难心里惊慌，后悔至极。他知道冯瞎子必死无疑，他后悔用冯瞎子的手机传递消息！
当初，就是因为考虑到老冯是盲人的原因，手机不会被人注意，他这才选择将联络方式定成老冯的手机。
可是现在......现在老冯要被他害死了！
易难僵在原地，如坠冰窟。而周廷却语气不满，“还不问他怎么和上线联系的，有同伙么？”
“廷哥，他被打成这样都没说，嘴巴硬的很，问不出来的。”易难说。
“那要看怎么问。”周廷朝萨沙看了眼，后者当即递上来一支装满兴奋剂的注射器。
“毕竟认识，那就不玩什么野路子了。”他轻推注射器，里面的液体呲出，然后塞到易难手上，“学巴育就好。”
那意思就是把老冯千刀万剐，在极端清醒的情况下。
易难手拿着注射器，手忽然一抖。
他不能替老冯求情，更没办法救人。而造成老冯如此遭遇的自己，却要亲手杀了他！
易难根本下不了手。
可是，查信，提拉德和周廷都在这里，只要他不动手杀了卧底，那他也会跟着坐实卧底身份。
易难知道，自己走到了绝境。
这时，周廷见他迟迟不肯动手，知道易难还记挂着老冯朋友的身份。
朋友嘛，往往第一枪是最难开的。他理解。
所以周廷好心地拿过注射器，推进冯瞎子体内。然后从身后握着他拿匕首的手，另只手圈着腰，“别抖。”
说着便控制着匕首，带着易难利落地挑破了冯瞎子的左手手筋。
冯瞎子惨叫一声，听得易难头皮发麻，呼吸都停了。
查信见易难下手困难，十分不悦。可一想到转移刘兆华当天，易难送完人就到清莱来救他，心里断定易难不是卧底。
刚听周廷说他和卧底认识，看来易难还是经验不够，他不知道对卧底手软，就是把枪口对准自己。
于是查信开口让巴育上前帮忙。
可巴育刚走一步，就听周廷说：“就让他来。”
然后贴在易难耳边说：“嘿，咱们的大英雄，不会吓傻了吧？”
“还不把他收拾了，留着过年吗？”
易难紧紧扣住手指，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周廷。
那一眼，落在周廷眼里，忽然就觉得眼前的人变成了冷静的疯子。
易难一把推开周廷，“廷哥，我知道了。”
说着便俯下身，一刀一刀往冯瞎子身上刺。
鲜血喷在他脸上，胳膊上，手上，溅地到处都是。阿文看到易难眼神无比坚定，冷静地可怕
冯瞎子必死无疑，他再不愿意动手也不会救回朋友。这里是曼谷，是毒窝，没有一个人能帮他。
更没有人能够帮冯瞎子。
他能做的，就是干净俐落地杀了朋友。不将痛苦的时间拉长，就是易难唯一能做到的仁慈。
周廷冷眼瞧着他。
易难听到耳边冯瞎子在叫自己名字，他刺向肩膀的手一顿，就听冯瞎子喃喃地说：“还记得......记得我的身份证么......”
带血的手忽然碰了下他握刀的手，“我......要.......回家。”
老冯想告诉易难，从你捡到我那张作废的中国公民身份证时，就注定你是我的收尸人。
而当我知道你不是毒贩的爪牙，是警察时，就注定我会为你去死。
我无比后悔离开祖国，离开家乡，来到金三角做了为人不齿的小混混。所以，我的朋友啊，你是警察，真是太好了。
我是不是帮到了你？前半生的罪恶是不是可以抵消一点？
所以，朋友啊，易难——
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此时此刻，易难终于知道，自己只不过捡了冯瞎子的身份证，对方却非要和他作朋友的原因了。
易难在心里默默地跟了句：“好，我带你回家。”
但是他不能说出来。
周廷在一旁看到，冯瞎子咽气的那一刻，某人的眼神倏地变了：很空，很木，像木偶一样无神。
仿佛杀死的不是老冯，而是易难的灵魂。
易难在金三角辗转六年，除了瞎眼的老冯，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
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不肯对任何人暴露自己的担忧和恐惧，是老冯给了他一处可以喘息的地方。
金三角就是让人不能呼吸的漆黑炼狱，在易难的世界里，老冯就是这里唯一一束光。
现在，他的世界重归黑暗。
炼狱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一个人。
易难缓缓起身，转身就要往查信那边走。经过周廷时他一眼也没看，径直往前走。
谁知刚走到查信眼前，身后就传来周廷的声音。
“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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