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一天后的许风眠会选择回到这时候把手机塞进垃圾桶,再把接电话的自己打晕。
事情是这样的,许风眠下午刚结束这学期最后一堂基础训练课,身上的汗都还没下去,田主任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小许啊,你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们一起出趟差。”
许风眠没反应过来:“什么?”
“事发突然,”田主任长叹一声,“本来按程序,还排不到你们新来的。此次项目由经院主导,从其他学院抽调了几人,组成考察团,今天董国华董老师出了点意外,住院了!新来的老师里抽了你顶上。”
许风眠收拾着排练室里学生没带走的东西,一时没抢上话:“……”
田主任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你来顶这个空。我们明天早上8点出发,就在学校东大门集合。待会儿我让助教小万给你发注意事项。”
“等等,主任,”许风眠脑中一片空白,“喂?喂!”那头已经挂了。
刚放下手机,许风眠他妈的电话又拨过来了。
那头他爸张口就是:“这周末有没有空?爸爸有个世交家的伯伯,他女儿也是留学回来……”
“爸——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没那个心思,您甭费那劲儿了。”许风眠烦躁地揉了把头发。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即提了八个度:“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
电话被他妈接过去了:“眠眠,你有没有考虑过爸爸妈妈的感受,集团现在就是你那堂哥一个人说了算,你爸爸已经被下放到边缘位置了!你要是有了这个伯伯的助力,那……”
“好了,不说了,妈,我还出差呢,天大的事也等我回来再说。”不等那头反应过来,他利落地挂了电话,柔和的光线打在他低垂的睫毛上,遮住眼底的情绪。
“嗡嗡——嗡嗡——”手机又响了。
许风眠看也不看,直接接起,声音有气无力:“喂,哪位?有事请讲——”
“小眠,是我。”成熟稳重的男声响起。好巧不巧,正是他妈刚提的“你那堂哥”许崇明。
京城许家赫赫有名,许家老太爷真真实实上过战场,下过海,办过厂,挣下的家底。老爷子极有远见地安排了许家两儿子,一个从政,一个经商。奈何许风眠他爸不争气,负责的家族企业越来越不成气候,许家眼见就要败落,他堂哥许崇明从M国知名大学毕业回国了,力挽狂澜,才有了如今业内首屈一指的许氏集团。
当然,在一些人眼里许风眠他爸就是被夺了权。
在他看来,他堂哥许崇明这人比他爸适合做掌门人,天生就该站在金字塔顶端,具备一切成功人士该有样子:冷静自持,杀伐果断,惊人的自律,对一切事物志在必得。
尤其还有他这么个“不务正业的浪荡子”的衬托。
在外人看来,两人应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才对。其实,许风眠和许崇明的关系还行,甚至称得上不错。
两人相差五岁,几乎一起长大,后来,他青春期叛逆那会儿搞男团乐队,还是他哥给的钱牵的线。虽然两家因为种种原因,关系疏远了些,但他心里一直有大哥的位置,况且,他真不是干企业管理的料。
“哥,什么事?”许风眠谨慎开口,毕竟他哥八百个心眼,办公室四个秘书将行程排得满满当当,怎么有空给他打电话闲聊天。
那头他哥问:“你们学校是不是组织考察团去澜省?”
不是,这才过几分钟?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了。
“是,是有那么回事吧?”
“你去吗?”
许风眠有点疑惑,但还是诚恳回复:“安排是安排了,可我不太想去。期末了我还得监考,而且下周我要带队去参加比赛。”
许崇明身边似乎还有其他人,“……怎么回事?不是说没有他吗?”许崇明又转到他这边,“那行,已经安排好了,那就去吧,别的事先放放。”
许崇明顿了顿,好像走到了更安静的地方:“这个项目很重要,事关两省的经济合作,国家重点帮扶工程,搞得好的话有利于你以后转正晋升。况且,也是集团和澜省政府明年重点合作项目,你帮哥去盯一盯。”
许风眠不解:“这类项目我也没经验。我去能干啥?”
“机会难得,就当锻炼锻炼,就这么定了。”
他哥这样发话了,许风眠便不好再推脱。
只是当时他尚且想不到,此行目的地竟然在澜省勐宜。全国有30多个省份,澜省有将近20个地级行政区,而他们去的偏偏是勐宜。
飞机落地澜省省城,再转将近4小时的动车,抵达勐宜时已是下午五点,天色已经暗了。
在市区吃的接风宴。
早就听闻澜省人民热情好客,澜省人喜欢用丰盛的宴席招待客人,会准备各种特色美食,不断给客人夹菜。
拼酒更是一绝。在宴席上,澜省人会轮流敬酒,每个人都会端起酒杯,向客人或其他人表达敬意。
许风眠刚喝了一碗汤垫了垫,扶贫办和企业对接的人就过来了。
田主任深知澜省人酒量好,开场摆出领导的派头:“戒酒多年,脂肪肝,老伴儿不让喝,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同行的其他几位都是年轻女老师,自然也没人不知分寸地劝酒。
最后喝酒的任务就落到他和章斌头上。
对方人多,这个一句:“感谢教授不远千里来支援我们产业发展,喝一杯,祝你吉祥如意!”
那个又一句:“领导,劳您接下来多多关照,我们董事长和投资人非常重视此次考察,为此还专程从国外赶回来……”
一个个轮流来敬酒。即便每次许风眠只是沾一沾唇,最后到底喝了不少。
他们吃完晚饭便立即上了大巴,赶往瓦洛乡。
坐在当地相关部门安排好的大巴车上,许风眠额角被冷汗浸透,半阖着眼,眉头拧起来,薄唇抿成一条线,唇角向下压。
不出所料地,他晕车了。他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这次出门走得急,忘了带晕车贴。
陪同的工作人员说,瓦洛乡距离勐宜市区还有近三个小时的车程。
许风眠深感到不妙,连忙掐了掐虎口,然而那股眩晕感还是来势汹汹地涌了上来。
晕车的人的鼻子对于气味最为敏感。
右手边坐的章斌在给他老婆打电话,嘴巴一张一合,酒气直往许风眠这边飘。
前面坐的是两位女老师,一位年纪大些,喷的博柏利的伦敦女士香水,另一位刚入职两年多,用的圣罗兰的自由之水,香草和龙涎香直往鼻孔里钻。
酒气,香水,汽车尾气,酒局残留的食物油烟,坐垫霉味化作手伸进他身体里,疯狂搅拌他的胃。
一个急刹车,一股呕吐感又涌上来,许风眠连忙按住胃。
晚上八点过,大巴车停在雅鲁江边服务区修整。
许风眠从前门下车,经过后视镜时,看见自己的面色煞白,像从江底爬上来索命的水鬼。
下了车,山谷风裹挟着雅鲁江的水气,只一瞬间,许风眠觉得好受了许多。与海市不同,这里离天很近,眼前无高楼遮挡,天地间无端显得空旷。
他抬头望去,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勐宜,但他对这座边境小城并不陌生,因为他已经在另一个人口中听过无数次这里的样子。
司机老方抽了根烟,检查了车辆,众人准备上车出发。
临上车,章斌扭过头来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不待许风眠回答,他继续说:“师傅,再等等吧,我同事不太舒服。给他缓缓,我再抽支烟。”
许风眠本来好点了,上车一闻气味更觉得头昏脑涨,想吐得厉害,又下了车。
许风眠低声问:“还有多久能到?”
“一个来小时吧。”老方非常热络地说,“许老师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边海拔高,您不习惯?”
许风眠盯着谷底的江面,低声说,“是第一次来。”
“哎!我们这边虽然经济落后些,但是风景确实不错的,”老方兴冲冲地,“人也实在,不搞什么虚头巴脑的,不会出现什么骗人宰客的情况。”
又过了大概三分钟,一辆灰色五菱宏光拐进服务区,稳稳停在大巴左侧。
“诶?”老方似乎认识那辆车,跑去车尾看了看,又绕了上来,敲敲车窗,“阿威?阿威?”
章斌乐了:“路过的车,您都认识?”
“哎哎,我侄儿家的拉货车。他媳妇儿开,天天市区和瓦洛乡两头跑。”老方应着。
那头车窗降了下来,老方和车里的人换了方言交谈,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没一会儿,五菱宏光车门开了,一个清瘦高挑人影向他们走来。
老方对那人介绍说,“车上的和这两位都是海市来的教授,来我们这里考察的,今天刚到。”
又给两人介绍:“这是我家的小辈儿,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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