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了起来,祝一宁暗地里松了口气,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
许风眠一直侧着身子,手拄着头,盯着她,也不管这个姿势舒不舒服。
祝一宁忽然开了口:“这次你要待多久?”
“大概一周。”许风眠说,“能不能问个问题?”在分别的五年多中,许风眠变成了一个稳重体面的成年人,客客气气地对祝一宁说话。
“问。”很好,祝一宁还是以前的毛病,能不多说一个字就不多说。看来这些年,没有许风眠,也有人惯着她。
“你……你分…你后来去哪儿了?”
“出国。”
“现在又为什么在勐宜?”
“我家在这。”祝一宁顿了一下,贴心地提醒,“是第二个问题。而且,许风眠你不该来的。”
许风眠被她气笑了:“祝一宁,分手了就应该避着你走吗?连你的家乡也不能来?你也太霸道了。何况当初,”他有些不自在,声音小了下去,“当初是你甩的我。”
许风眠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重,悻悻地补了句:“反正他乡遇故知,再见面是好事。”
“反正你也不会来第二次。”
“……”许风眠知道自己没法否认。
许风眠想再找个话题,随便什么:“那什么,我这几天都有工作,忙得很。如果有空,请你吃饭喝酒。”忽然又反应过来,闷闷地补充道,“也叫上你老……家里人。”
祝一宁通过车内后视镜盯了他一眼,觉得他莫名其妙:“你都喝吐了,还敢喝?”
“不是因为喝酒——”是因为晕车。许风眠在心里默默的回答。
“你这些年过的好吗?”许风眠状似无意地问,实则竖起了耳朵。
“我很好,这些年过得挺充实的。虽然有起有伏,但经历了不少新鲜事儿,也收获了很多成长。你呢?”很难得的,祝一宁说了很长一段话,好像提前背过,专等着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似的。
“不好,一点都不好。”许风眠的声音很低很可怜,好像隐隐带上了哭腔。
祝一宁有一些不安,一开始憋着不说话,后来还是没有忍住,和许风眠分享了她的心得:“你有家,有朋友,可以多出门走走。而且,而且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不,我的意思是说,欢迎你来。”
许风眠低声地笑了,他抬手好像想摸祝一宁的脸,祝一宁躲开了,他就不笑了:“骗你的,我过得可好了。也去留了学,看了不一样的风景。你别说,那外国人确实挺热情。”
互相很熟悉的两个人最懂得对方的软肋在哪里,攻击起来毫不留情。
祝一宁反应自己被耍了之后,有些口不择言:“那你刚才算什么?对我旧情难忘,想和我再续前缘?”
许风眠整个人,被她的话钉在原地。
“你想多了,”也许是吹了冷风,眼睛又涩又痛,许风眠闭上眼,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不是这次相见,恐怕都忘了你这个人。”
祝一宁面无表情,从岔路下了高速,拐上一条土路,速度慢了下来。
吐过之后身体舒服多了,许风眠把车窗摇下一道缝隙,任夜风把思绪吹起来。
许风眠对祝一宁是一见钟情。
祝一宁的姐姐祝青文在京城医大读书时,参加了高校学生组织的关爱特殊儿童志愿活动,每个月组织去一次关爱学校,帮忙组织活动,打扫卫生,放放电影什么的。
等到祝青文上大四的时候,祝一宁也来京城读大学了,有时祝青文忙不过来,会让一宁代她去。
许风眠就是在一次活动中认识的祝一宁。
那时祝一宁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负责登记人数,她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好吧,一切和数字有关但又不怎么需要和人交流的活动,祝一宁都不怎么排斥。
何况,她始终觉得她和这个特殊学校里的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与常人的不同之处要外化一些,而她自己的病更隐蔽一些。
是的,祝一宁有病。
天才孤僻症Genius Asperger Syndrome,简写为GAS,目前还未成为一个正式的医学术语,但国际上已出现不少病例,病因尚不清楚。这是一种类似于阿斯伯格综合征(Asperger Syndrome,AS)的特征。患者通常表现出社交技巧欠佳、智商超绝、习惯沉浸在自己专注的领域。
“最后,大多数患这种病的人最后会出现自毁症状。希望家长多多关注一下这方面。”那个心理医生是这么说的。
祝一宁并不在意,甚至有些庆幸,如果不是她有病,她也不可能在福利院长大,更不可能遇到那么好的家庭。
活动期间,偶尔有几个聋哑儿童试图与她交流,祝一宁记忆力很好,很多手势看一遍基本就能记住,但跟他们一群小孩子比划来去一阵子,她手就酸了,最后就又成了祝一宁一个人坐着。
十六岁的祝一宁的好看是一眼在人群就能捕捉的,虽然她不爱讲话,对人总是冷冷的,但总有人往她身边凑,想和她说话。
祝一宁想了一个绝顶的好主意,半眯着眼,假装打盹。天气又热,没想到真犯困上了。
半天没人来登记,祝一宁等得犯困,手抵在桌上,正要眯一会儿。
一个男孩子就过来了,其实十五分钟前他就来过一次,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一起来登记,祝一宁调出二维码,他扫完填了信息。
许风眠把高铭的妹妹高芝芝送到看电影的教室后,没走,自以为隐蔽地、欲言又止地在登记室门口走来走去,看了祝一宁大概有二十次。
祝一宁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终于他进来了。
“你好。”他很高,皮肤瓷白,粉色羊毛卷的头发,玫红色的外套内搭白色体恤,灰白色水洗牛仔裤,这么夸张的整套妆扮,硬靠那张脸撑起来了。
祝一宁困得发懵,没听清,仰头看他,心想,他吃什么长这么高。
半响,男生见祝一宁没说话,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手语比划得磕磕绊绊,明显刚学没多久:“你好。”
祝一宁简短地回了个“你好”的手势,她打量了一番男生,确定不是智残也没有明显的外在缺陷,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我叫许风眠。”男生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比划自己的名字,急得要命,手舞得跟快结印似的。
祝一宁莫名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许风眠一点不觉尴尬,也不走,笑眯眯地站在旁边瞅着祝一宁。
祝一宁看着他,突然想起了常常待在数院门口等人下课的那条约克夏,头脑敏捷,非常聪明且有想法,那是她导师王亚南王教授的爱宠,被数院学子亲切称为“约翰·纳什学长”。
于是祝一宁拍拍长椅另一端,示意他坐在长椅另一端。
过了一会儿,许风眠戳戳祝一宁,又不怎么熟练地做了一个手势:“你忙不忙?”
祝一宁看着他比划,虽然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不忙。”她摇摇头表示。
两人一起在教室后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祝一宁还是不太熟悉和人有这么亲密的距离,她刚站起身,许风眠就跟着站了起来。
“我去买冷饮。”祝一宁比划着手语,“你要一起吗?”
许风眠看不懂,但祝一宁起身往外走,他也跟着去。
祝一宁带着他去学校的小卖部,老板娘就坐在冰柜旁边刷剧,一抬眼就看见两人。
反正祝一宁长那样,本来就挺让人印象深刻的。
老板娘见过一次就记住了,大老远看见她,就招呼:“小祝啊,你姐这次又没来?”
祝一宁点点头,在冰柜找了半天,没看见自己常吃的糯米糍,想走了。
许风眠看她张望半天,什么也没拿就要走,以为她嫌贵,于是拉住她问:“吃什么?”
“糯米糍。”
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你会说话?”祝一宁有些被人耍了的羞恼,率先问了出来。
“是我的错。”许风眠反应过来,不管自己占不占理,立刻道歉,“我以为你是……”
祝一宁明了,她明白自己也有问题,但她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尴尬场面,于是点点头走了。
身后的人偏偏不肯放过她似的。
“诶,我叫许风眠,咱们也算认识了吧?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祝一宁越走越快,但架不住许风眠腿长啊,几步就追到前面,拉住了她的胳膊,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很认真地问:“你的名字。”
“祝一宁。”祝一宁猝不及防看到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回答了。
后来她把这个行为定义为许风眠式的催眠。因为她一看到许风眠用那种眼神看她,就会想答应他的要求。
如何对待许风眠的感情就像祝一宁迟迟无法找到的一个复杂问题的解,也许某一天祝一宁会选择一个更简单、更直接的答案,即使这个答案可能不完全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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