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年立誓

“擦擦?”

仰首间,杨祯雪撞入一对熟悉的眉眼。

她放下手中针线,略带嗔恼地接过叠得规整的帕子,将血珠擦拭。

伏坐许久,她的肩颈有几分软酸,遂将四指覆上后颈轻揉。

“将军今日是作何花样?”

“无召入宫,夜探皇室女眷,是为不敬。”她声调拔高,佯装恼怒:“你当真以为孤不敢罚你吗?”

“臣冒着风险来讨公主欢心,反倒被斥责,好没道理。”他在话语间不自觉带上几分委屈。

杨祯雪顿时哑言,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朝窗外一唤:“莺时,他不明白规矩,你也不懂?”

“奴婢失职,这就请将军离开。”

“不必。”

她深吸一口气,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只专注于手中未尽之事。

周径山自顾自坐在她对面,难得有耐性静静看着她直至绣品完成。

她将针线收好,稍稍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桌案。

“你有话要说,是什么呢?”

“臣的解药,公主打算如何交付?”他摊开掌心,张口就是毫无客套的诘问。

沉吟片刻,杨祯雪缓缓开口。

“每月十五,你亲自去城西的千金坊取药,孤的人只认你的脸。”

千金坊,是京中有名的赌场。

“公主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周径山眼尾微挑,哂笑道:“公主的资产,让我去镇场子?”

“好啊,反正我已经声名狼藉,也不在乎多那一个。”他欺身逼近,愈发得寸进尺起来:“不过,是不是该给我些分成?”

“容后再议。”杨祯雪有一瞬的失神,她急促将话道尽。

她一把推开他,半垂玉首,刻意避开他的凝视,眼波流转间带有几分惶急。

没由来的,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生有一双过分好看的桃花眼。并不似繁星璀璨,也不多情轻浮,却兼具清冽与浑浊,仿佛藏着情绪。

每每对上那双眼,总能让她失态。

周径山的眸光灼人,直叫人心尖发颤。

见杨祯雪耳边赤色难掩,他不再捉弄她,不过顷刻便恢复了往日正经。

周径山展出一庚宴帖。

“昨日,你派人叫我千万收下这庚宴帖,是什么意思?”

杨祯雪翻开宴帖,徽墨映在如雪的纸上,笺尾的殷红小印是相府的落印。

她没有答复他,而是反问道:“你要去吗?”

“不去。”没有分毫犹豫,他便出了声。

杨祯雪早已料到,她不去询问缘由,换上不容拒绝的口吻:“不,你必须去。”

“一场春日宴,又不会把你抽筋拔骨。去凑凑热闹何妨?”

“那可不一样。”周径山意味深长道:“这场宴席倒不如说是择婿宴。”

梅相的孙女到了待嫁的年纪,京中权贵向来以梅家为首,她的这一桩婚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她的婚事是相府的权衡和考量,亦是梅家女儿的头面,没有她半点做主的机会。

“你若是担忧婚嫁一事,大可不必。”杨祯雪直言不讳:“纵你面容姣好,军功显赫。但以你的名声,不说其他朝臣,单论梅相便绝不可能把孙女嫁给你。”

“倘若她对我一见倾心呢?”

“那也由不得她。”她轻叹道。

“你呢?你的婚嫁事宜,可曾考虑过。”

杨祯雪眼眸凝滞,似有千言万语锁在喉间。

她的确还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她承皇家荣辱,享万民敬仰。

可女子婚嫁听之父母媒妁,是亘古皆诵的明理,亦是难填平的沟壑。

而今九州山河定数未知,公主和亲以换两国交好,不知何时竟成为了不成文的规定。

察觉到杨祯雪的神色郁郁,周径山一贯不会说些安慰人的话。此刻,他极为认真地去柔声安抚:“女儿身,不是过错,更不应被礼教囚于樊笼。”

多年来杨祯雪的坚强他都看在眼里。若没有对她的欣赏,那他也不会主动找上她。

见她眉间愁绪依旧,周径山俶尔单膝及地,字字掷地有声。

“臣以项上头颅立誓。”

“只要臣一息尚存,哪怕万军叩关,也断不会让蛮夷铁骑踏破京城,更不会让公主殿下的鞋履染上异邦黄沙。朝中若有人想推您和亲,除非踏过臣的尸骨。”

杨祯雪身子簌簌发颤,一滴泪将要从眼眶坠落,她匆忙抬手去拭。

少年的话语仿若绵绵细雨,悄然浸润心田,一股无法言说的滋味浮上心头。

她心中纵有万语千言,终只化作一句轻语。

“谢谢你。”

周径山仍是跪拜之姿,她疾步上前欲要搀扶起他,不料脚步错乱,身子骤然前倾。

手臂被人一扯,她撞入一个温热的胸膛,能清楚地听得心跳声。

近在咫尺,一下又一下。

“当心。”低沉的尾音扫过杨祯雪的耳畔。

怀中她贴近时的柔软直抵心尖,搅乱一池静水。

周径山的手横在她纤细的腰间,稳稳托住这一副失衡的身躯。

二人俱是一僵。

隔着衣裳,杨祯雪能感觉到他掌心传出的灼灼温热。

殿中仿佛只余二人低沉的呼吸,连虫鸟都屏息。

她微微侧首,眼睫低垂,想要避开他的灼灼目光,耳根已染上薄红,只觉他视线所及之处,肌肤在隐隐发烫。

为了掩饰在他跟前的不自在,她喉间脱口而出一句指责:“逾矩。”

杨祯雪话音落下的瞬间,箍在她腰间的手便遽然松开。她只觉得腰际一空,足下不稳,险些倾坠于地。

杨祯雪黛眉一蹙,心头霎时冒起怨怒,她将声调扬起,嗔骂道。

“你故意的。”

周径山垂手而立,眉宇间似有不解,倒生出几分无辜来。

观他这副模样,杨祯雪一时无名火起,偏又无可奈何。

是她让他放手的,她没有理由去斥责他。

二人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将那段小插曲轻轻揭过,只当浮云过眼,片影不存。

“春日宴,孤与你同往。”杨祯雪断然道。

周径山尚未来得及回话,殿外莺时慌张的声音传入。

“奴婢见过贤妃娘娘。”

四目相对的瞬间,杨祯雪来不及思索,她猛地抓住周径山的手腕,用尽最大力气将他推向深处的屏风。

他的身影没入屏风后,只听“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杨祯雪早已旋身坐回案前。

“更深露重,永安怎地还未安歇?”

崔遗真身后侍立的宫娥为她解下斗篷,里面露出端丽的宫装。

她径直朝杨祯雪走来,步子轻缓,目光极自然地落在桌案的白瓷炉上。

“怎么没有燃我送你的香?”

她的眼眸温柔似水,话语间带着嗔怪:“你这孩子,身子本就单薄,夜里寒气重,再不用些安神的香料,如何能熬得过这漫漫长夜?”

杨祯雪朝她笑了笑:“劳崔娘娘挂心。今日不知怎的,心头总觉得有些烦闷,嗅着那安神香的气息,反倒更添了燥意,便任性叫人熄了。”

“胡闹。”她挨着杨祯雪坐下,关切道:“女儿家,最忌宫寒。尤其是你,自小就畏寒,身子骨又娇弱。雨一下风一吹,寒气便顺着骨头缝往里钻,若不好生养着,将来……”

她开始絮絮叨叨,说着关于女子养身的种种。

崔遗真总是这样,待杨祯雪一向如同亲生女儿般慈爱。

她又伸出白皙的手,揭开白瓷炉的盖子。炉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的灰沉积在炉底。

她取来香饼将香点上。

“这香是我特意为你调制的,此香安神,夜里点着,能驱散噩梦,引人入甜乡。”

白瓷炉里吐出几缕袅袅香丝,幽香盈室。

她倏忽瞥见桌上的锦囊,好奇心生起,她轻轻拈起它,将其托在掌心。

“哟。”崔遗真的尾音拖得很长,她拾起锦囊,带着玩味:“这针脚,瞧着可不像是宫里绣娘的手笔。”

“莫非。”她刻意停顿,带有探究的目光投向杨祯雪:“是哪位风度翩翩的郎君,悄悄俘获了我们永安的芳心?”

崔遗真竟不知锦囊一事?

后宫中,她是唯一与皇后真心相待的人。

崔遗真探寻的目光再度传来,杨祯雪暂且压下心头疑窦,扯了个谎。

“娘娘说笑了,不过绣着玩玩。随手放着,倒让你见笑话。”

在崔遗真看来,这副模样宛若含羞。

“玩玩?”崔遗真轻笑一声,续言道:“永安,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你父皇为此愁容满面,满朝勋贵子弟的画像,如流水似的送进御书房,只盼着能给我们千娇百宠的公主殿下,挑个十全十美的如意郎君。”

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倘若你心里头真有了那么一个合心意的人儿,早些跟我透个风,我也好在你父皇跟前,替你问上一问。”

男女情愫,杨祯雪暂时无心置喙。

眼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杨祯雪的声音染上疲惫:“夜深了,我实是有些乏了,头也沉得厉害。”

说罢她又抬手,揉了揉额角。

崔遗真见状识趣地起身告退。

“哐当!”

一声突兀的声响从殿中传来。

在一只脚即将迈出门槛的刹那,崔遗真的身形顿住,眼中掠过一丝愕然。

她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扫视殿内,最终落在屏风处。

屏风高大厚重,将后面的一方天地遮得严严实实,只在地面投下一大团阴影。

“想是夜猫儿不知从何处钻了进来。”杨祯雪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前几日听值夜的宫人抱怨,说有野猫溜进殿中,打翻了好些瓶瓶罐罐。”

“是野猫作祟啊。”崔遗真似笑非笑。

“不过这深宫大院,门窗还是要关紧些。野猫爪牙尖利,万一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她的目光又扫了一眼屏风的方向,刻意将“爪牙”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你好生歇息。”

殿门在她身后合拢,崔遗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杨祯雪赶忙绕行至屏风后,周径山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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