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残忍，却又真实。
嬴昭闻言不再问。
无论是各族厮杀激烈，各自为政的上古洪荒时期，还是如今一片祥和，欣欣向荣的秩序时期，弱肉强食都是人们公认的生存法则，但相比于中央王庭和幽都的含蓄，妖域则是一点都不怕别人说他们是一群茹毛饮血的未开化之辈，他们崇尚最原始的肉身力量，因此也就表现得更加赤/裸血腥一点。
嬴昭和离欢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拂黎报出的地点，那是一条少有人经过的小巷，人迹罕至，僻静荒凉，走到最后基本就是墙壁，将退路封住。
容麒正拎着一个一动不动恍若死去一般安详的人，站在小巷里耐心等待，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献宝般把手上的东西凑的更近了一点，“殿下，你看。”
炫耀的心情占据上风，她也没再隐瞒称呼，骄傲地挺起胸脯，等待夸奖。
离欢挑眉，略有些疑惑，“你们口中的线索，就是这只鬼？”
是的，离欢一眼就看出了面前的姑娘不是活人，而是鬼魂。
对方被容麒拎着晃了晃，露出一对翻白的死鱼眼，表情格外悲愤沉痛。
“我说，”姑娘咬牙切齿，“你等的人到了，快点把我放下。”
“放？”嬴昭若有若无笑了下，她看向容麒，“你怎么知道她身上有线索的？”
容麒昂首挺胸，“我和拂黎走到巷子口这边的时候，发现了这只跟在人背后飘来飘去的鬼魂，本来想找她问问情况，结果不小心打起来了，而打斗的时候，听到她说，这次循环怎么闯进这么凶神恶煞的两个人啊，拂黎发现不对劲，于是和我一起想方设法把鬼抓住，但她比较能跑，因此我们也不敢放松，以免让她跑掉。”
听到这里，嬴昭有些意外地看向拂黎，小鲛人微微颔首示意，表示容麒说得完全正确。
女鬼不忿抬头，“什么叫我比较能跑，你们那么凶，不跑才怪。”
容麒不赞同，“我们哪里凶了？”
女鬼咬牙，“哪里不凶。”
典型的三岁幼稚对话，然而嬴昭没有什么不耐烦，女子神色和善，她上前，态度友善地问，“姑娘知道什么，都说给我听听。”
“……”女鬼看见她手里微晃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让鬼觉得危险的小瓷瓶，忍辱负重，选择听话。
她丧气地摊手，表示配合。
“你要问什么，”怕嬴昭问的问题太过分，女鬼率先出声提醒，“先说好，我知道的东西也不多，你要是问我怎么打破循环，那我是不知道的。”
“循环？”嬴昭重复这两个字，“所以，南炎国确实陷入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循环之中了？”
女鬼挣扎了下，没能成功，反而被容麒威胁地晃了晃，晃的她死去的脑子也开始跟着晕，顿时老实了，“是的。”
她抬眸，嬴昭看清了她的脸，所谓的女鬼，其实是个容貌姣好看起来特别秀气的小姑娘，如果不是脸色青白瞳眸黑得过分的话，其实与活人差别不大。少女穿着一身活泼娇嫩的鹅黄色长裙，系着沙罗，腕间银镯纤细，耳缀红珊珠，明眸皓齿，长相相当讨人喜欢。
她咬字清晰，“南炎国，已经循环过八次了。”
嬴昭眼睫一动，“换个地方说话。”
女鬼被暂时收起来，嬴昭将她带到离欢暂时住下的客栈，凤凰设下结界，过了一柱香时间后，原本去城东的曲吟昙和容麟也赶了回来。
“大人，”容麟性格稳重，办事也稳妥，知晓嬴昭想要查谈什么，他出声，“我查清楚了国都的势力分布情况。”
“先不急着说，”嬴昭示意他先停下，她坐在桌前，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抿了口，看向被容麒重点看守的女鬼，“说吧。”
女鬼撇了撇嘴，很是怨念，“我也渴啊，给我倒杯茶先。”
离欢提起眉，好笑问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喝茶？”
正中靶心，女鬼选择了沉默。
她悲伤地咕哝，“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嬴昭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桌面，不期然对上拂黎的视线，微微一愣，小鲛人在她对视那一瞬就已经自然移开目光，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她觉得拂黎今天好似格外沉默，不过现在也不是问话的时间，她清了清嗓子，“说重点。”
女鬼恹恹，“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南炎国陷进了一场循环之中，已经循环了八次，现在是第九次了。”
她咬重音，“而每一次循环的时候，所有人的记忆都会被重置，没有例外，一次都没有。”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沉默。
离欢眉挑的要上天，“你就是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是啊，”女鬼欢快说，尾音不掩幸灾乐祸，“等到循环的时候，你会把和我对话的记忆忘的一干二净，彻底留在这里。”
“南炎国的循环持续了多久？”嬴昭抓住重点。
女鬼想了想，“差不多，已有百年了吧。”
——百年。
嬴昭和离欢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离欢微微点头。
这样说的话，就说的通了。
为什么熊妖失踪了二十年，他的记忆里却只在南炎国被困了两年。
他应该是上一次循环来到南炎国的，结果就被困住了。
容麒听闻这个噩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女鬼，“没有出去的办法吗？”
女鬼冷哼一声，“要是知道怎么出去的话，我怎么会被困在这里这么久？”
容麒手一松，拎着裙摆焦虑地转了个圈，求救地看向王女，“殿下怎么办啊？”
嬴昭思考片刻，提出了直戳中心的问题，“既然每一次循环重置的时候，南炎国里待着的人记忆都会被清空，那么，你为什么有循环的记忆？”
容麒一愣，“对哦，你为什么会有记忆。”
离欢也猜到这是解决问题的重点，懒洋洋地敲了敲桌面，凤凰亮出自己锋利的指甲，“想清楚了再说话哦。”
女鬼憋屈闭嘴，恶狠狠地咬牙，“可能是因为我死了吧。”
嬴昭摆明了不信。
女鬼见瞒不过，这才说实话，“我最开始也是没有记忆的，直到我发现了引起循环重置的人物。”
拂黎发声，鲛人嗓音极轻却又极清晰，“谁？”
“永安公主。”
她笑了下，“永安公主，苍舒悠。”
“当永安公主身死的那一刻，循环便重新开始了。”
曲吟昙惊掉了手里的茶杯。
不怪他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因为他们刚刚接触过苍舒悠，那是个活泼又明快，还带着一丝王室娇养出来的天真娇气的小女孩，现在女鬼却告诉他，苍舒悠的死亡是触发循环重置的关键，曲吟昙根本接受不了。
与他相比，嬴昭却显得很冷静。
她缄默看向女鬼，结界只能阻隔里面的气息和谈话，然而外界透出的光线却不在其内，日光隽永如同碎金，斑驳着透入室内，折射出一片斑斓绮丽。
少女的半边脸庞就浸润在这如同星河般璀璨明灿的光海之中，睫毛黑黝黝的，银锁匙的花纹在薄透的裙幅上蜿蜒勾勒，色调是浮浅的白，却比不上她肌肤的剔透雪色，冰雪般彻凉，而她的侧脸上，脖颈上，以及手背上，纤细的血管静静潜伏，如一枝枝旖艳的蓝花盛开，她显出一种脆弱又易碎的美丽来。
连呼吸都像是惊扰，拂黎隐忍着移开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走神了。
而房间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嬴昭：“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女鬼轻声呢喃，噗嗤一声笑出声，“当然是，我亲眼见到了永安公主的死亡。”
“我最开始也没有循环的记忆，然而有一次永安公主死去的时候，我刚好就在现场，被卷入其中，阴差阳错，连带着前几次循环的记忆一起苏醒。”
嬴昭沉声，说出那个曲吟昙不愿意多想却又不得不相信的结论，“既然循环是以苍舒悠的死亡为节点，那么，真实的南炎国里，她必然早就死亡了。”
“所以，破局的关键点就在苍舒悠身上。”
她盖棺定论。
商量有了结论，在听说嬴昭她们已经接触到苍舒悠并且住进王宫的时候，离欢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熊妖，投奔嬴昭，将委委屈屈的熊妖一只妖留在外面打探消息。
离欢解除了结界，嬴昭低头，从储物戒里找出一枚莹白的珠子，“你进去。”
“我？”女鬼愣了愣。
“是的，”嬴昭解释，“这是养魂珠，可以滋养魂魄，你魂魄不全，最适宜进里面休养。”
女鬼眨眨眼睛，“你就不怕我对你不怀好意吗？”
这次不用嬴昭发话了，容麒蔑视地扫视了眼女鬼，大声道，“别说你一个人了，就算一百个你加在一起，也打不过殿下。”
女鬼化鬼的时间不长，她身上的怨气和煞气也不重，如果不是没有心跳，脸色也不对，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小姑娘，根本不像是鬼魂。
容麒有点好奇，“人死后执念不散，才能化鬼，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珠子里传出女鬼幽幽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外面飘着了，其实我本来不是在南炎国待着的，但我一过来就出不去了。”
“……”
真是有够倒霉的。
嬴昭将珠子收起，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了一会，珠子才响起她认真的声音，“忘忧。”
她说，“我叫忘忧。”
虽然不太记得了，但似乎，有谁曾经这样唤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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