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的脚步顿住,缓缓侧过半张脸。目光无声地投向林凝。
林凝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尽管心跳如雷。
“祝师弟,”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我……尚未答应与你‘交易’。”
她将“交易”两个字咬得稍重,明确地划出与祝卿安的界限。
“多谢师弟好意,但我不能……”她说着,伸手探入储物袋,想要将那个烫手的秘境钥匙拿出来还给他。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祝卿安却忽然转回了身,面对面注视着她。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早料到她会有此举。
“师姐以为……”他打断她,声音不高,穿透力却极强,“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村落里忙碌的身影,沈昭清脆的笑声隐约传来。
“沈昭的‘标记’我能清除一次,不代表次次都能,”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却字字凿击着林凝的心理防线,“他既认定了你,你觉得,若无我的庇护,你能躲得过南疆圣子的追踪?还是你觉得,宗门会为了一个招惹了南疆圣子的外门弟子,出面斡旋?”
他精准地戳中了她的所有恐惧,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头,让她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接受它,”祝卿安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仁慈”,“你至少还能得到进入秘境的机会,以及……相对的安全。”
“拒绝它……”他微微停顿,目光重重压在她身上,“你现在就可以走过去,告诉沈昭,你反悔了。然后,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他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抉择。可那眼神分明在说:看似有两条路,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林凝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眼睛里透出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然。
“祝师弟,”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说得对,我或许没有更好的选择。”
祝卿安眼神微动,以为她终于要向他屈服。
“但是,”林凝直视着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与沈昭的约定,是我亲口应下的。他解青石村的蛊祸,我为他试蛊一月。此事,我从未想过要反悔。”
她微微吸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又像是主动扛起了更沉重的东西,笑道:“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
说着,她不再犹豫,毅然将手伸入储物袋中,取出丹火秘境的钥匙,递向祝卿安。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动作却没有迟疑。
“你的‘交易’,恕我无法接受,”她的目光坦然地迎上祝卿安骤然变得深沉难测的视线,“秘境钥匙,还给你。沈昭那里,我自会前去。”
这一刻,空气仿佛彻底冻结。
祝卿安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盯着林凝,像是在打量什么未知生物,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明显地翻涌起了某种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不解,或许还有被忤逆的……冷意?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在给出了如此清晰的利弊分析,且几乎掐断她所有退路之后,她竟然会去选择那条,看起来更愚蠢、更危险的第三条道路。
——是为了天真又可笑地“遵守约定”?还是她宁愿选择沈昭那明确的“药人”之苦,也不愿意接受他这份意图不明的“站于他身侧”的束缚?
过了半晌,祝卿安才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好一个‘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他重复了一遍,语调平平,却无端让林凝感到畏惧,“师姐倒是……有骨气。”
他抬手推回秘境钥匙,指尖冰凉,触之即离。
就在林凝因他这意外的举动而懵怔时,祝卿安身体向前微倾,靠得更近了些。
“只是,”他冷冷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夜风掠过冰面,一种彻骨的寒意拂过林凝耳畔,“师姐,你有没有想过——”
“倘若沈昭,从头至尾,就没打算遵守他口中的‘一月’之约呢?”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林凝紧绷的神经。
祝卿安垂眸,将林凝每一个表情尽收眼底。
他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化作冰雹,重重砸落在她的心头:
“一个月,可以变成两个月、三个月,甚至……更久。或者,他根本从未想过,让你再活着走出幽峒谷。”
“毕竟,一个试蛊试废了的药人,最好的归宿,不就是永远安静地留在那谷底,成为某株毒花的养料么?”
“幽峒谷的规矩,何时由得药人自己来定了?”
林凝的呼吸骤然停滞。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祝卿安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凝眼中迅速积聚的惊惧和动摇,语气恢复了平常的那种冷淡。
“与虎谋皮,至少要知道虎口有多大。”
“师姐‘遵守约定’的举动,在某些存在眼里,或许……只是一个自投罗网的笑话。”
他不再多言,转身彻底融入了夜色,只留下林凝独自僵立在原地,如坠冰窟。
祝卿安的话语,在她脑海中疯狂回荡,将她那点可怜的、试图坚守的“原则”击得粉碎。
一个月变成无期?永远留在幽峒谷?成为花的养料?
沈昭那张天真带笑的脸,此刻在她的想象中变得无比狰狞可怖。
在祝卿安字字诛心之前,她只考虑到试蛊的痛苦,却从未深思过……对方可能根本就没打算给她活路!
恐惧,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而就在这时,沈昭那带着些许不耐烦的清越嗓音,猝不及防地从她身后响起:“阿凝,再不走,天可就要全黑了,山里的路晚上可不好走哦?”
林凝猛地回头,看到沈昭正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恐惧和犹豫。
他慢悠悠地补充道:“还是说,阿凝你……想、反、悔、了?”
祝卿安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或许真如他所说,遵守与沈昭的约定,无异于羊入虎口;但与此同时,违背约定、激怒沈昭的后果,她也不敢想象。
最终,她艰难地转过身,缓缓点了点头:“……走吧。”
……
数日后,幽峒谷。
谷口那长长的青石台阶依旧湿滑,而台阶两侧,那片绚烂到极致的杏花,依然繁茂,粉白的花朵挤满枝头,一如他们上次离开时那般美得惊心动魄。
林凝跟在沈昭身后,双腿如同灌了铅。越往里走,那股不安感就越发浓重。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他们二人的脚步声、以及沈昭身上银饰的清脆碰撞声,整个幽峒谷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穿过那片杏花林,熟悉的寨门轮廓出现在眼前。竹楼木屋错落有致,但,空无一人。没有嬉闹的孩童,没有劳作的男女,甚至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整个寨子,仿佛是一座死城。
沈昭却对这片死寂视若无睹,依旧兴致勃勃地拉着林凝往幽峒谷深处——他的居所走去。
林凝的目光扫过那些空荡荡的竹楼,她突然回想起第一次到幽峒谷时,也只见到了沈昭一人。当时情况紧急,全然没有留意这些细节。如今再回味沈昭评价杏花的那句——
「毕竟——这可是幽峒谷上下所有人的心血。」
所有人……的心血……?
这些“所有人”,究竟在哪里?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骤然窜入林凝脑海,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再看向这片无边无际、美得令人窒息的花海,林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不是美景,是……坟场!
走在前面的沈昭察觉到她停下,回过头,笑容纯真无邪:“是不是很美?一般的养料,可开不出这么好的花。”
林凝缓缓抬起头,看向沈昭那张在杏花映衬下愈加妖异美丽的脸庞,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微微发颤:
“沈昭……”
“幽峒谷的其他人……在哪里?”
沈昭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歪头反问:“其他人?什么其他人?”
他看起来仿佛真的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林凝的心脏一沉,她不再迂回,直直地看向那双清澈又残忍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或许她早已知道答案的疑问:
“我最终……也会变成它们的养料吗?”
沈昭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又化开,染上了一层幽深诡谲的色调。他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林凝脸上难以掩饰的恐惧,仿佛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作。
“阿凝怎么会这么想呢?”
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那些开得最盛的花朵:“你看,这株是总逼我泡毒浴的药爷爷,那一株是总抽我鞭子的蛊婆婆……但是阿凝——”
沈昭将目光转回她身上,看着她愈发惨白的脸,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
“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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