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鸿音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又心想齐鹭本就是天之骄子,性子又清傲,遭人羡嫉也是寻常。
于是不打算反驳兄长,只说:“我对世子殿下不算了解,关系也没有很近。既然兄长不喜欢,那便多长个心眼就是了。”
说完又指指自己的房间,“那小侯爷似乎不在,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晏风阙说好。
一踏进房门便听见了尖锐的八哥乱鸣,别的叫声都不甚清楚,只有“俗气,俗气”听得分外清明,叽叽嚷嚷吵得厉害。
律鸿音倒是不在乎,兴致勃勃地把自己收拾好的房间展示给哥哥看:“你瞧,我从府上带了盆石斛兰来。算算日子也快开花了,等它开了你记得来看……”
晏风阙答应下来,又望向一旁:“这一盆是……?”
在律鸿音的兰花旁还有一盆。和他那苍翠朴雅的石斛兰不同,这一盆兰花葱郁蓬勃,形态华美,虽然仅仅是芳蕊初绽,可那雪白生脉的花蕊骄傲昂首,就连清香都透着贵气。
“这是素冠荷鼎,在兰市上,一盆能抵黄金百两。”律鸿音若有所思,“这应该是小侯爷养的吧。”
说着又哼一声,“兰花这样的雅物,叫他养成这样,实在俗气。”
晏风阙斜睨着他:“你不喜欢殷敬弦?”
“也没有……反正他瞧不上我。”
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但律鸿音还是抱怨了一通。譬如这个殷敬弦总故意叫他大小姐,譬如每每看到他与其他公子相处时便要骂死断袖,又譬如故意在他生辰时送来女孩子用的香包红扇……
“总之就是和他不对付。”
晏风阙一边听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走到桌案前,目光落在了案上的纸笺上。
律鸿音也来看:“这是……”
有点面熟的纸。这熟悉的烫金,这精致的折痕……
律鸿音大窘:“不可能!这种纸笺想买的话到处都有的,送信来的绝对不可能是殷敬弦!再说,他贵为侯府长子,怎么可能做出偷送情信这般低劣之事!”
“我知道。”晏风阙收回目光来,打量着律鸿音通红漂亮的耳垂,似是严肃叮嘱,“但你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律鸿音后悔把他带进来了,支应敷衍两句,赶紧推着兄长的背把他带离这是非之地:“今晚集贤街有夜市陈玩,你方才来上京城还没有逛过,不如今日便一起去罢……”
心里却不由得打鼓。
不会吧……殷敬弦明明那么讨厌他……
可是如果这家伙真的是送信之人,眼下与他同居一处,岂不是要日日如枕针毡、如芒在背?
律鸿音不由得往兄长的方向靠了一靠,下意识扯住晏风阙的袖口。
晏风阙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平静道:“那匕首你可还带着?”
律鸿音险些忘了,闻言便要掏出归与他。
却被晏风阙轻轻按住了手:“不必还了。”他就这样目视前方,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坊间琐事,“若他欺侮你,你便用这匕首捅过去,很简单的。”
律鸿音:“……”
律鸿音:“好。”
居然奇怪地安心下来了。
*
虽然未逢佳节盛事,但东城区这一带一贯繁华,便是寻常集市也称得上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城中辟出的湖塘映着葳蕤灯火,一派贵丽生辉之景。
律鸿音从紫金八角琉璃宫灯逛到围了一圈儿总角小童的金鱼摊,本想着在兄长面前卖弄一番贵公子风采,结果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倒把晏风阙抛在了脑后。
终于看上一只黑鳞的胖大金鱼,要放到陶罐里时却听老板说:“三两银子。”
律鸿音大惊:“多少?”
老板摇着三根黧黑手指:“三两。”
一条鱼三两,律鸿音心说都要比我贵了,果断转身要走。那老头见状便道想要可以压价下来,律鸿音要转身,却被晏风阙扯住袖口。
律鸿音小声道:“你不懂,这是心计,等着瞧,我能砍到五十文。”说着噘嘴指了指一旁的小孩儿,“这么多小孩儿,这老头肯定卖的便宜,刚刚就是故意坑我。”
晏风阙道:“那是托。”
律鸿音再度大惊:“小孩子也能当托?”
“多了。等你一回去,这些小孩便要撒娇求你也给他们买,说不定还有些‘买一条助力小金鱼回归大海’活动。”
律鸿音却眼睛一亮:“回归大海?”
晏风阙:“……”
感觉这小子放在现代一定是一骗一个准的那种大学生。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晏风阙道,“这种小金鱼都活不长久,你买下来只会害了这些生灵。”
律鸿音是很懂事的,听完哦了一声,接着往前方走去。
系统阴阳怪气:“当哥的没本事,连条小金鱼都不给弟弟买喔。”
晏风阙不在乎它怎么说。他有自己的行事逻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为了一时高兴便害了一条小鱼生命的事,他觉得不值得……
但是看着律鸿音背着手踢起地上的小石子,不自觉地圈起拳头放在唇畔咳了两声:“不过,我对垂钓还算略知一二,或许可以改日里给你钓一条来养——”
“哥!哥!”律鸿音瞧见了什么,兴奋地拉住他的手,“你瞧,那边有卖烤鱼的!”
晏风阙:“……”
前一秒还在伤感小金鱼的人现在已经吃干抹净了两条华北白鲩,焦嫩鱼肉烤出了薄薄的金黄酥面,鱼骨在唇齿间咬出酥绵脆响。干瘪鱼骨架连同竹签一起被软舌舔得干净,晏风阙越看越觉得弟弟像小猫。
律鸿音耐心地坐在湖塘边的矮阶上,手嘴并用地处理着最后一条烤鱼。晏风阙被他瞪过几眼后便不再发表“这不健康”的言论,乖乖站在一旁给他递手帕擦嘴。
“我去找找有没有卖茶的摊子。”晏风阙叹道,“吃了这样多油腥,不喝些茶决计不行。”
律鸿音正啃得尽兴,哪里顾得上他说什么,挥挥手让他去了。岂料没过多久,忽听不远处传来疾乱蹄声,他便站起身来看,一抬头不打紧,正对上策马疾驰而过的人群。
绣春刀……是锦衣卫?
便又想起小夏送来的信。看样子谋害宛贵妃的凶手还没抓住,锦衣卫此时出动,难不成是凶手也混进了夜市?
想起那日光天化日之下捅开他人喉管的万里无疆,律鸿音一阵胆寒。匆匆丢掉手中的竹签,往人多处去,顺带四处寻找哥哥的身影。
忽如其来的锦衣卫队宛如急浪,冲散了平稳前行的人潮。不少市井百姓对这些活阎罗避之不及,蜂拥避让,四下散去,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
又忽闻何人高喝一声“走水啦”,夜市上的人流登时又闹嚷起来。律鸿音避于街道一侧等着人群散去,见远处隐隐可见浓烟环绕,大约就是哪家铺子走了水。
“借过!借过!”
一个毛手毛脚的青年挤到律鸿音身边来,身上被烟熏黑,隐约可见是书坊学徒的打扮。律鸿音想他大约是从火里逃出来的,见他用来捂鼻的青巾皱巴得不成样子,还想给他递条新的。
然而这青年似乎顾不上搭理他,匆匆贴着街侧墙根跑了。
律鸿音望他背影半瞬,正出神着,手臂蓦地被人攥住。
“阿音。”
律鸿音回头,“哥,你没事吧?”
晏风阙摇了摇头,“这地方不太平,咱们还是快些回去。”
律鸿音颔首。经这一番喧闹,夜市上的摊贩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难得的机会却被锦衣卫搅得鸡犬不宁,律鸿音也觉得扫兴。
路上也听见行人议论纷纷。
“诶……真是奇了,一个江湖客而已,万里大人和东厂督主两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居然到了现在也没抓住……”
“哪有这样简单。陛下视贵妃如眼珠子,这一胎说不准又是第一个皇子,其分量之重,谁心里没数?眼下谁抓到凶手,谁说不定就能坐上那大内第一把交椅啊。”
“照你这样说,意思是万里大人和东厂督主相互倾轧,都不想让对方抢了先?”
“这不明摆着呢。”
律鸿音一路无言,似是在思忖什么。
晏风阙问:“你在想什么?”
“说不上……总觉得方才见到的一个人有些古怪。”律鸿音浅笑着叹口气,“罢了,左右是宫廷贵人的事,我一个外人何必多虑。”
晏风阙收回目光,“身份贵贱倒算不得什么。你若有心,又是身处庐山之外,或许更能窥见山之全貌……”
身份贵贱。
仿佛登时被点醒,律鸿音想起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即刻止住脚步,“哥,你提醒我了。方才我碰见的那个人,他的确有古怪!”
撂下这句话,律鸿音骤然转身,往方才撤离的街巷疾步而去。他并不是觉得自己能抓住那个逃窜的学徒,只是想到那商铺忽然起火说不定有蹊跷,若是让锦衣卫先行一步——不管是那方抢占先机——都会让宛贵妃丧子之事成为旁人上位的借机……
宛贵妃已临丧子之痛,又待他一贯亲厚,于情于理,律鸿音都不希望她成为锦衣卫利用的旗幡。
晏风阙要去拦他,然而一个箭步还没迈出去,便见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
万里无疆手持一柄虎头刀,驾马横亘在他面前:“是你。”
他的目光并未在晏风阙身上停滞许久,回头望向律鸿音的背影。一群锦衣卫不知从何处鱼贯而出,瞬间塞满方才已经平静下来的街道。
晏风阙胸口一紧,于夜风中见一锦衣卫绕至毫无觉察的律鸿音背后,伸手一推,将他推入了那片波光粼粼的湖塘——
小猫咪不会游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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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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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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