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风阙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音问他:“那是写给齐鹭的罢。你与他……已有往来?”
见律鸿音不作声,声音更冷几分,“你可知齐鹭秉性……他绝非你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律鸿音心跳骤然波动震颤起来。
从晏风阙到府上的这些日子以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冷峻严肃的形容,待律鸿音虽说比旁人亲近些,但也一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虽说偶有逾越暧昧的行为,但律鸿音也知道,那是因为晏风阙性子冷直不加拘束,实际上内心待他,仅仅只是兄长对幼弟的照拂而已。
同那些真正垂涎他的人是万万不同的。
……可如今这一句话,仿佛有些超过这条兄长的界线了。
律鸿音希望是自己多心。他按下胸口颤动,羽睫半敛,平静而略显冷淡道:“我与世子殿下是同僚知音,偶有通信,也只是论词评政,从未僭越。”
晏风阙同他离得近,年轻狼犬的吐息是与肃冷外表全然不同的炙热,宛如塞北大漠中舔着火舌的燎烟,能烧红律鸿音柔嫩的肌肤一般。
律鸿音不敢看他,担心在他那深潭般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心虚与欺骗。他很怕晏风阙忽然扯开他摁在臂搁上的手,翻开那满纸缱绻浓情的信笺,然后看透他卑劣下贱的本质。
但是晏风阙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慢慢退远,默默把小京巴从地上揣进怀里。方才流露出的锋锐阴冷仿佛一瞬间便尽数收敛,留下的仍然是那个冷静持重的兄长外壳。
“好。”晏风阙说,“我知道了。”
他转身要走,又在门口住步回眸,“我已向父亲表明,会以陪读的身份同你一起进入国子监,直到你结业入仕。”
律鸿音登时怔住。
那一箭挺拔背影就这样融入门外杂竹,潮水般的愧疚感后知后觉地漫上心头。
……怎么有一种自己如此负心薄幸的感觉。
律鸿音缓缓撤回书阁,将那信笺捡起来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把它折起放在一旁,重新握住毛笔。
算了。这封信,还是用寻常的口吻寄出去罢。
——却不曾看见远去的兄长立于落花满地前,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狰狞青筋攀上手臂。
理智。理智。晏风阙在心中默念。容易波动的情绪只会让人变得脆弱,唯有冷静与理智可以操纵一切,这是他永远信奉的信条。
“我记得你选择我,是因为我足够理智。”
系统有点害怕:“理论上是这样……这个世界由于主角受脱逃而濒临崩溃,可是因为剧情太狗血稀碎导致没人愿意填补主角受的位置……你能来担当重任是最好的选择。”
晏风阙松开手:“我第一次想要相信你们的眼光。”摊开掌心,面无表情道,“我已经足够冷静。”
系统嗯嗯两声,应着夸赞他一通,半晌忽然停住。
“等等,夏赴川的信你是不是忘拿了!”
晏风阙脚步一顿,清了清嗓子。
系统气得直要掐自己不存在的人中。
连去干嘛都忘了,冷静个泡泡茶壶!你明明一直在慌你都没停过!
……这样下去还不得被黑莲花彻底拿捏?
*
虽说实际上并未吵架,但那一日的事情总归在两人心里种了一个小小的疙瘩。律鸿音总想找个机会与兄长重归于好,但他还是忸怩了些,而晏风阙似乎也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因此这个时机迟迟也不曾到来。
直到这一日,律父安排了晏风阙与他同往国子监。
“伴读”在如今上京求学的世家子弟中十分盛行。毕竟荫监名额有限,有些贵胄府上总想多塞几个儿子进来长本事,便会安排次子庶子等,以伴读的身份陪同嫡长子入监求学。
但是晏风阙毕竟是律府找回来的亲生儿子,却只能做律鸿音这个假公子的伴读,在外人眼里,分明就是折辱。
律鸿音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甘心做自己的伴读。明明他有才学也有身份,若想一鸣惊人、叫他这个一贯的天之骄子颜面尽失,对晏风阙来说轻而易举。
正沉思着,青禾抱着包袱上来,气喘吁吁:“公子,咱们这一去京中大约又要小半个月,在您元服之前,可回不来了啊。”
律鸿音已习惯了:“在国子监能静心读书,也是好事。”
“照奴才看可未必呢。”青禾朝后方的马车努了努嘴,“那家伙居心叵测,指不定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驱车从安定门过,一路驶向成贤街,深入上京东城区。这一带因有国子监与北雍贡院坐落,沾染了纷沓书卷气,连带着街巷两侧的市廛都布着文房四宝、扇画百卷,虽说有附庸风雅之嫌,可也确乎与别处市井大不相同。
再入国子监便是牌楼与三开间大门。律鸿音在集贤门下望见同窗,方才拱手全了礼数,便见对方笑道:“律兄果然还是回来了。”
“是。府上嘈杂,不比太学清静。”
对面的青年生了双不甚正经的笑眼,往他身后的高大青年望了一瞬,道:“正好要提醒律兄。自你上次归府后,掌事给荫监的宿舍调了次序。你此次归来,便要与那‘花下鬼’同寝了。”
花……
律鸿音脸色一变。
花下鬼殷敬弦,上京城有名的纨绔小侯爷。殷敬弦自诩浪荡得有气节,对这长袖善舞的男美人儿律鸿音便一向没有好脸色,二人不睦早已是人尽皆知。
律鸿音蓦地想起什么,转头向晏风阙道:“伴读可以和我一起住的。”拉了拉他的袖口,声音放软了些,“我与这小侯爷不太对付,你能不能……”
晏风阙却未动容:“于礼不合。”
律鸿音咬了咬唇瓣。
这个时候倒是想着顾全礼数了!
也罢,不同住便不同住,让这傻狗自己住僻远小屋去。
律鸿音气鼓鼓地大步向前,绕过辟雍泮水,直往监舍去。这一组监舍毗邻圜水绕出的一方浅渠,塘中栽了莲荷,因为这水渠与莲荷切断了地势,故而这一组监舍与伴读所居的侧房只能同处一侧。
也就是说,晏风阙与他所住的地方,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律鸿音先推门进去。一间住两人,除了他也就只有那个小侯爷。看样子殷敬弦比他搬进来得早,房中已然堆满了小侯爷的金杯玉盏,檐下还挂了一笼白肚八哥。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想起刚刚一气之下把兄长抛在后头便走了,也不知道那傻狗能不能顺利找到地方。
心中还是忐忑,犹豫了一下便往晏风阙的住处去。
“你是谁家来的?”隔老远便听见嘈杂喧闹声,其中一人仿佛在趾高气昂地指指点点,“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律家刚找回来的那个儿子吧?笑死谁了,堂堂嫡长子却给律鸿音当伴读,看起来你是没能抱上你爹的大腿呀……”
又是找兄长麻烦的。
国子监里有的是势利眼,狗仗人势的杂碎更是多得一锅炖不下。晏风阙笨嘴拙舌又一板一眼,只怕要被小人编排欺侮。
律鸿音皱了皱眉,走上前去。
那人还在耀武扬威地高喝:“不过呢,你也不用太自卑。反正你那受宠的弟弟律鸿音,也只是虚荣伪善的货色罢了。”
说着又低低笑起,“你还不知道他的脏事呢吧?都说这上京城最脏的是万公公的屁股,律家又一向为那阉人所驱使,只怕律鸿音也比万栖好不到哪儿去……”
律鸿音忍无可忍,正要破门而入,然而刚刚站到门前微敞的缝隙之际,便从中看见了兄长的容颜。
……正对上晏风阙半眯的森冷双目,一股彻骨阴寒陡然如蛇蜿蜒上脊背。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目光……像是洞穿一切的利刃,沉淀过数以万计的严寒光阴,登时把那沉静木讷的神情劈开,露出其下狰狞凶狠的恶鬼真身。
房中叫嚣的小人仿佛也被这瘆人的凶恶镇住,哆嗦间又看见晏风阙袖中滑出的刀锋。
“哥!”
这一声呼唤震偏了晏风阙掷出匕首的动作,刀锋蹭着那名趾高气昂的伴读脖颈飞过,直直钉入其后墙体三寸。
律鸿音感觉冷汗打湿了脊背,不假思索地上前握住了晏风阙的手:“哥。”
晏风阙的目光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那一潭深邃漆黑的冰湖,很坦荡地映出弟弟的倒影:“你不是走了吗。”
语气里听不出责怪,倒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委屈。
“我……我这不是怕你迷路么。”
兄长眼里的平静仿佛也包裹了律鸿音,让他被震慑的恐惧逐渐淡化下去。律鸿音绕到那已瘫软在地的伴读后,悄无声息地将匕首拔了下来。
“哥,走吧。”
那伴读如梦初醒:“晏风阙!你敢携凶器伤人!若叫祭酒得知,定,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律鸿音落下目光,柔情似水的桃花眼里只有一派凄冷。
“凶器?”
那张丰润饱满的艳丽红唇,此刻微微上扬着,声音温柔却无情,“凶器在何处?”
那伴读眼睁睁地看着律鸿音把匕首收进自己袖中,而后挽了一旁高大青年的胳膊,“走吧,奔波这样久,我早就饿了。”
晏风阙点了头。
二人离开监舍已远,晏风阙才清了清嗓子,“要一直这样挽着么。”
律鸿音这才想起来,连忙抽了手。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他在腹中斟酌了半天措辞,正待开口,却听对面的青年先行道:“抱歉。”
律鸿音:“……嗯?”
“先前……是我说话重了些。”晏风阙垂目道,“你同谁写信,同谁相交,都有你自己的考量,不该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多管闲事。”
律鸿音微愣。说实话,他已经做好了道歉的准备,却没想到被这又冷又硬的木头抢了先。
晏风阙显然也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每个字都沾满了别扭:“总之,还是希望你不要生气,往后我也不会……再这样情绪化地对你说重话。”
律鸿音其实没有生气,但是这样被人照顾感受还是第一次,他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绕着手指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而晏风阙又严厉了声音道:“但是齐鹭的确不是好东西,这一点我没说错。”
哥哥:我错了,但不服
(改了一下排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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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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