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鸿音方才酝酿出的泪还没收回去,闻言又一阵羞恼,两颊不动声色地罩上红晕,比作桃花落雨都显得不相配了。
却还是垂着头红着脖颈,把手放了上去,轻轻扣紧兄长的指节。
律鸿音感觉脑子里被塞了一箩筐钟鼓馔玉的小甜糕,把方才与齐鹭的百般算计都压得严严实实,甜腻香软得心尖都酥了。
至于为什么非要牵手不可……嗯,管他呢。
晏风阙显得也有点手足无措。他把系统的声音关了从而屏蔽了那一阵鬼哭狼嚎,耳边只有弟弟细微而紧张的呼吸声。说实话他也觉得差不多该松开了,可是莫名其妙的又不太想,索性就一直牵着。
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二人一路牵着手回了监舍。
律鸿音等着他问自己,结果晏风阙第一句话却瞄准了他拇指上的骨玉扳指:“这个,是齐鹭给的?”
“啊……是呀。”
晏风阙瞳色本就幽深,眼下更是暗如长夜:“……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送个扳指,应当没有特别的含义罢。”
晏风阙抬起胳膊,拇指指腹缓缓划过那枚骨玉扳指,将他的手捧在掌心细细捻弄一番。良久才道:“在我们那里,送戒指有别的意味。”
律鸿音心说扳指和戒指又不相同,再者他也没听说塞北人有送戒指的习惯呀。不过虽然是这样想的,嘴上还是说:“这扳指大了些,我平日也不练箭术,不会戴的。”
晏风阙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手望了半晌,而后才松开。
就这样相别,各自回房。
律鸿音在窗边坐了许久,方才隐隐约约察觉到几丝异样。跟兄长在一起的感觉仿佛和他人不同,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连青禾都未必能比得上。
而他自己,对于晏风阙的依赖似乎有点越界了。
再说……牵手这种事,寻常兄弟会做吗?
他从前可从未和律鸿叶牵过手。
思绪越飘越远,又把那被他沉入忆海深处的梦境牵连而出。梦里的一切都在逐渐褪色,唯有兄长眼中猩红的□□越发炽热鲜明,扼着他脖颈的手一如今日那般滚烫坚厚。
律鸿音捏着眉心,纵容自己的心跳逐渐震成擂鼓,独自沉湎在那荒诞逾矩的梦境中,难以抽身。
却在此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阿音,你在不?”
律鸿音试探着叫了一声:“封业?”
夏赴川即刻把窗户拉开,露出一张笑意盎然的英俊面孔:“嘿,听出是我啦。”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律鸿音有点惊诧,“你不是通过了祭酒的考试,已经回三大营了?”
“害,甭提了。”夏赴川叹息一声,“还不是宫里的破事闹的,因为贵妃滑胎牵扯到了椿华书坊,连带着整个上京的印刷业都被牵连。昨天有一群书友跑到五城兵马司抗议,他们一群饭桶应付不来,就打算要我来镇场子。”
“不至于吧?几个民众而已。”
“可惜啊,没那么简单。”
夏赴川又是长叹,趴在窗沿上,褐色碎发被日光映出薄薄浅金,宛如迎风而起的麦穗。律鸿音还等着他的下文,然而夏赴川似乎没有接着说下去的**,他便只能自己揣度起来。
仅仅只是一群书友吗?
椿华书坊看似是民间操办的书局,一贯也只印些通俗小说。可一旦影响力大了,保不准有些皇亲贵胄也横插一脚,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扯上利益的总归才难办……
更何况照齐鹭那隐晦试探的意味,难不成晋王也涉身此事?
正思忖着,又见几个短打曳撒的武人行至前来,当中一个毫不见外地勾了夏赴川的脖子:“提督,怪道哪儿都找不见你,原是跑这儿偷腥来了。”
夏赴川没好气地直起腰来,掰着那士兵的手从脖子上扯下:“滚滚滚,让我消停一会儿成不。”
那士兵长笑几声,因比他年纪大身量高些,便轻易抬手揉乱了夏赴川的头发:“你也嫌麻烦?嫌麻烦还替万里无疆跑这跑那,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倒成了半个锦衣卫。”
又故意反握住他的手察看一番:“你瞧瞧,离火铳远了,手上的炮火味儿都淡了。封业,往后我可要在你爹那儿参你一笔。”
夏赴川啐了一口:“长舌妇。”
二人眼看便嘻嘻哈哈扭打一处,律鸿音却有些出神。
……像那样勾脖子、揉头发、握手的动作,原来……也可以这样随意吗?
律鸿音手指微微收紧。
是啊。他和晏风阙都是男子,纵使相处亲近些,在外人眼里,也只是感情密切而已。夏赴川能做,他又凭什么不能?
于是不由自主喃喃:“两个男子之间这样亲昵,不会觉得有些……奇怪吗。”
一旁随行的另一个士兵回头道:“寻常打闹而已,有什么奇怪?”
律鸿音莫名有点难以启齿:“嗯……那帮忙换衣服煎药,偶尔抱一下……也正常,对吗?”
那士兵先是一愣,而后神情严肃了几分:“若是他人,或许正常。但小律公子你生的这般模样,若有他人这样对你,可要当心他生出不轨之心。”
“不轨?”
“是啊,今天敢换衣服,明天就敢扒衣服。今天敢抱,明天说不定就敢……”
律鸿音不受控地想象了一下,立即觉得脖颈一阵发热通红。
心里却被什么东西轻轻掐过,后知后觉地泛起涟漪。很轻微,但是被掐住的那一小块成了酥麻的敏感处,震颤便从中小股小股地渗出来。
晏风阙……对他也会有这种心思吗?
夏封业回转过身来,抱歉地冲他一笑:“不好意思啊阿音,我这儿麻烦事实在是有点多,只能改日再来看你了。”
见律鸿音点头,又灿烂一笑,“我近日马术愈精,等这些烂摊子收拾好了,带你到渭北撒欢儿去。”
送走了夏赴川,律鸿音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却听窗外春风鼓入,掀起桌上书页翻动,如绿叶沙哗。律鸿音要用镇纸压住书页,然而在看见那卷装帧精美的书卷时,却不由得一愣。
《雌兔春词》?
耳边又回响起那日殷敬弦等人的闲话。又生书坊,上京城民办书局中的鳌头,坊中有两位文豪大椽,一名禾官,一名文玄。
其中这禾官极善撰写闺中秘事、宫廷纠葛,所出版刊印的通俗小说缠绵绯丽而扣人心弦,在上京城颇负盛名。
而《雌兔春词》是禾官的最新大作,讲述的是锦衣卫千户江无绝与其小娘西秋的禁忌之恋,因为内容香艳刺激,甫一刊印便成了千金绣户人手一本的枕下密卷。
这种书当然不被允许出现在律府,但是宁正侯府就大不相同了。殷小侯爷酷爱这些通俗读物,府中藏卷据谈有万本之巨,这一本自然也不例外的收入囊中。
出于好奇,律鸿音悄悄地翻开了一页。
“……这姨娘只比江无绝大了三岁,娇媚柔丽,肤白赛雪。府中传言姨娘西秋歹若蛇蝎,夜夜以人血浸泡十指,方才养得指尖凝红若丹。
“江无绝倒没见过庶母的院中有什么人血,只在其中见过雪白如絮的兔子。西秋坐在花荫下,手指探入小兔背后蓬松暖厚的绒毛,凝白的指与绒毛相混,一时竟难以分辨……”
想起那卷翻动过的《雌兔春词》,担心偷看的事被殷敬弦发觉,于是要把它放回原处。
合好,拿开镇纸。
这才注意到封面上的“西秋”一身红衣如焰,怀中抚着白兔,眉眼美艳秾丽。
律鸿音怔愣之际,却听一声尖叫从隔壁传来。
是晏风阙那群伴读住的地方!
他连忙出门察看情况,不料方才随人群到了那间屋子门口,还没进去,便见那大敞的窗户边上,竟然挂着个人。
再细看,脊背登时渗出了冷汗。
那人脖颈上洞开一个窟窿,衣衫被暗红的血浸染,黏腻鲜血顺着脖颈滴答蜿蜒在地上,生长出铁锈味道的枝杈。
而这个死人分明是……那日与晏风阙起了冲突的那个伴读。
律鸿音四下张望,没有看见兄长的身影。焦急之下,却见地上血迹顺着一个方向逐渐淋漓淡去,他跟着那个方向拐出后院,在乱草丛生处,血迹断了。
分明无风,疏于打理的野草却在轻轻抖动。律鸿音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却见草丛间白影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跑了过去。
……兔子?
的确是一只纯白的幼兔。小兔子粉白的两耳上下抖动,圆滚滚的身影灵活地四下跳跃,正奔向什么地方。
律鸿音直觉有蹊跷,就这样跟着兔子,一路从后门离开了国子监。
黄昏的深巷如镀薄金,招摇晚霞铺散晕染,宛如纸醉金迷的血。娇憨的幼兔灵活敏捷,就这样奔入昏暗巷尾,逐渐远离律鸿音的视线。
律鸿音住步。已经追不上了。
残阳一点一点被黑夜的阴翳吞没,夜幕如同吸饱了墨汁的笔尖,这样毫不留情地一蘸,黑得那样快,那样彻底。律鸿音身上有些发冷,正待离去,却听见了脚步声。
他看见了红色。
烈焰晚霞一般扎眼的红,铺着足以媲美锦绣河山的金绣华饰,迟滞而慵懒地缓步而来。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青丝倾泻而下,在肩头散开层层乌云。
这人缓缓弯腰,从大红广袖中伸出透白凝红的素手来。
将那只幼兔抱在了怀中。
“哎呀,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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