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鸿音抬眼望去。
……虽然这人仅仅入宫九年,但上一次见到这张脸,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这副容颜似乎没有分毫改变。仍旧是狭长柔媚的凤眼,浓墨的眉宇纤长垂落,生来便带了暧昧笑意。“国色”“祸水”用在这个人身上都不为过,单是那雪白浮粉的娇嫩肌骨,便足以勾的人心神荡漾。
他叫万栖。这个名字,放眼整个上京城,都是阴寒到无法出口的存在。大多数人都只是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督公,亦或是干爹,老祖宗。
万栖抬手,将垂落的青丝顺到耳后。美得雌雄莫辨的一张脸,在晚霞映照下更显出艳丽逼人。
“小鸿音,好久不见。”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滚入领口,击响了律鸿音紧绷的弦。他屈身,恭谨道:“见过督公。”
万栖一笑,轻轻挠着怀中幼兔的后脊,声音温柔:“我找香香好久,想不到竟是跑到国子监来了。也好,正巧能来瞧瞧你——听闻你落水了,怎么样,可有伤着?”
“回督公的话,只是伤了手,无妨。”
在万栖面前一句谎话也说不得的。律鸿音清楚。
万栖略略颔首。
“那便好。无疆那孩子行事鲁莽,为了那一官半爵,能把命也拼上,少不了要让旁人受些委屈。”
打量这清媚纤细的青年两眼,笑意愈深,“你父亲那边,不必担忧。本督自己失势,断不会牵连旁人,叫你父亲放心便是了。”
律鸿音说不敢。
万栖把幼兔抱紧了些,冲他挥了挥手:“那我便带香香回了。小鸿音,有空来宫里看看本督,本督可想你呢。”
律鸿音的目光落在他抚摸兔绒的手指上。葱白凝朱,没于其中,令他想起那卷书上的种种描述。这念头只是稍纵即逝,便被他自觉可笑地打散了。
万栖和那个书中的小娘怎会相似?他可是盘踞在上京城最阴寒歹毒的蛇蝎。
夜幕终于尽数罩下,律鸿音不敢再逗留,打算尽快返归监舍。那死人脖颈上渗出的血仍旧在他眼前不断飞闪而过,正待拐入人烟集聚之处前,律鸿音忽然停下了。
他缓缓将手探入袖中,拿出那柄匕首。
……这东西在此时留着,终究是祸患。律鸿音张望四下,踱至隐秘处,将匕首扔进了湖塘。
“阿音。”
律鸿音一惊,回身望去,看见晏风阙正站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中,敛目深深望着他。
“哥?”律鸿音连忙走上前去,“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
晏风阙神情微滞,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攥着的精巧锦匣往袖中藏好,只把另一只手提着的油纸包递给他:“去钟鼓馔玉买了些糕点。”
律鸿音拆开一瞧,茶黄色的马蹄糕爽韧香甜,小枣豌豆黄儿细腻酥软,茯苓与米粉打成的茯苓糕清凉爽口,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遂取出帕子抓起一个塞进口中,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哥哥。
晏风阙极浅地笑了一下。
律鸿音边吃边走,到了大门口才又想起来死人之事,小脸即刻垮下来一大半。絮絮叨叨跟兄长解释了,晏风阙听完道:“听起来像是被谋杀的。”
律鸿音也觉得那伴读死的古怪,特别是好巧不巧地又碰上了万栖……
但这不过是他的臆断,哪能证明万栖的出现和那伴读的死有什么牵连呢?更何况即使当真有牵连,就凭这个“巧”字,未免也太过牵强。
律鸿音只能默默把这件事埋在心底。
回到监舍,那伴读的尸体已经被清整出去了。虽然没了死人,但一时也没人敢再住这间屋子,在新的屋舍安排好之前,只能先叫这一室的伴读与他人挤一挤。
律鸿音好心道:“那哥你就跟我住吧。”
晏风阙微微一怔。“同居”这个不合时宜的字眼在心头一闪而过,因为太过荒谬,即刻被按死在脑后。他喉咙微哽,略显僵硬地点了头。
“好。”
……
殷敬弦不知道又去哪家花楼醉生梦死去了,监舍内便只剩他二人。律鸿音坐在桌前抄默儒家经典,晏风阙则不知在角落里摆弄什么,他抄得入神,便也没有留心。
待一本注解记默大半,天色已入亥时中。律鸿音浅浅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漱就眠。
一回头却看见哥哥手中握着块暗红色的东西,仿佛正在把玩什么。
“哥,你在做什么?”
晏风阙一惊,大掌收紧,那抹红色便被掩盖在指缝中。他将手背到腰后,轻咳一声道:“没有什么。你要睡了吗?”
律鸿音见他不愿说,便自觉没有再问:“嗯。我正要去沐浴。”
晏风阙往地板上瞟了一眼:“那我去取被褥来,顺便把地扫了。”
他的意思是要打地铺。律鸿音口中的“好”字说不出来,他想晏风阙毕竟是律府长公子,若要此事传扬出去,往后国子监的人还不知道要如何嘲弄兄长。
于是略略垂眸,贝齿碾着红唇,试探道:“要不然……你与我先凑合一晚罢。睡在地上总归……”
说出来才觉得脸上发烧。果然还是很奇怪,明明很正常,但是他偏偏就是感觉字里行间都有一种隐秘的邀约,硬生生地就是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哥哥会不会觉得冒犯?
而晏风阙凝望着他粉白的耳垂,鬼使神差道:“也好。”
……诶?
直到抱着换洗的衣物进入浴房,律鸿音还处于一种没有回过神来的怔愣状态,连手上的扳指都忘卸了。
晏风阙同意了?
这么说今晚就要……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心脏莫名跳得剧烈,他把自己半个脑袋埋在浴桶中,眼前被雾气氤氲出朦胧虚影。虽然不断告诉自己说只是在一张床上睡一晚而已没什么可紧张的,可是……
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另一边的晏风阙则在他走后缓缓摊开手,一块鸽血红翡翠静静地躺在掌心之中。
“宿主,检测到剧情关键物品「匕首」被黑莲花扔到了湖塘之中,您被陷害的那一条线已经断裂,请探索新的方法攻略主角攻。”
见晏风阙迟迟没有反应,系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宿主,这快鸽血红翡翠除了贵没有别的属性,您再看也不会从里面掉出主角攻的好感度来。”
“我知道。”晏风阙把翡翠收好,“本来也不是为了推进什么攻略。”
“那您干嘛还去首饰铺选花纹打戒指。”
晏风阙没有回答,默默摁了耳下,毫不留情地把系统关掉了。
他把床铺收拾好,一起身,一股清幽糜丽的桃花香隐约传来。晏风阙端着烛台回眸,道:“你洗好了?那便……”
对上那张脸时,话头倏忽被熄灭大半。
律鸿音正攥着棉巾擦头发,闻言抬眸望向他。出浴后的雪肌被热气晕出薄红,发丝上的水珠顺着精秀下巴没入胸口,将那茶白的里衣胸襟打湿。
卸下律家规谨黑袍的年轻公子露出了柔软温吞的里子,一双桃花眼无辜而纯媚,眼尾扬起钩子。
可拇指上却偏偏还戴着那枚骨玉扳指,碍眼得紧。
律鸿音并非发觉兄长的异样,走过去惊叹一声:“啊,辛苦你了。”
这一走近,那股桃花香便从隐隐约约变成了无法忽视的香气扑鼻,就这么凑上来的刹那,晏风阙便觉得像是兜头罩了一捧鲜花,四肢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我去沐浴,你先睡罢。”
撂下这一句话,便直楞楞地迈步转身,挺拔背影消失在门洞之中。
律鸿音便脱靴上榻,将自己的被子掀开一角,然后钻了进去。
他本想着趁晏风阙没上床的这一会儿快速入睡,免得两人相对尴尬更睡不着。谁知道明明看书之时还困得眼皮打架,如今一沾枕头却分外清醒,辗转换了几个姿势,都没能睡着。
……有点不妙。
睡不着也要硬睡。就这样闭眼躺着,没过多久,便听见了脚步声。紧接着身下床板一晃,律鸿音没忍住睁开眼,发现兄长傻不愣登地抱着一卷薄被,放在了他身边。
“我怕晚上乱动惊醒你。”晏风阙解释道,“有了这被子,你就不用担心了。”
律鸿音看了看那卷弱不禁风的蚕丝被,又看了看兄长宽厚坚实的臂膀,心说你若想做点什么,这薄薄的一卷被子根本就拦不住。
“若想做点什么”这个念头又把那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思绪勾起来,律鸿音耳朵又一阵发烫,连忙把被角往上扯了扯盖住脸颊。
“没事,我一般不会醒。”
晏风阙嗯了一声,然后也躺了上来。
虽然已知道这家伙骨架和身量都大得吓人,可真这样同床共枕之时,才更觉这种体型的可怕之处。分出的一半床榻不过将将容下晏风阙三分之一的身躯,律鸿音都替他憋屈得慌。
犹疑了一下,悄声开口:“哥,要不然……你过来一些?”
黑暗之中,晏风阙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不必。”
“我怕你晚上掉下去。”顿了顿,“我不挤,我瘦。”
沉默。
“……好。”
律鸿音微微支起身子来,伸手去摸那卷被子,打算把蚕丝被往自己的方向拉一些,好给晏风阙腾出更多空间来。
房间里昏暗如浓墨,他只能试探着伸手,刚刚摸到了蚕丝被凉滑的一角,还没来得及欣喜,手背便被滚烫温厚的大掌覆盖住了。
……诶?
律鸿音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也微微一怔,但却并没有松开。灼热的吐息就这样扫过律鸿音的耳际,而碾过他拇指上那枚扳指的力道却显得有些粗暴。
“这个。”声音沉沉,“你不是说不会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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