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诸事堆叠起来,律鸿音愈发闷闷不乐。
国子监内已清点好了新的号舍,只等明日晏风阙便搬去,但今夜还要再与律鸿音凑合一晚。
晏风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感受到律鸿音情绪有些低落。好吃的也不吃了,香绾抱来富贵也不能让他开心,最重要的是平日里也不再弯着眼睛笑眯眯地喊他哥了。
幼弟侧躺在他身旁,柔顺的青丝垂落下来,露出一小段粉白细嫩的后颈。他知道律鸿音纤细,离得这样近时愈觉如此,像一枝温柔艳丽的桃花,只是此刻被一层悲伤笼罩着。
晏风阙忽然低声道:“阿音,你有心事吗?”
律鸿音心头一颤,闭着眼睛,打算装睡。
寂静良久,又听背后传来沉稳又低沉的声音:“不管你遇见了什么事,都可以说给我听。父亲的苛求也好,他人的薄视也好……你该是你自己,而不是攀权富贵的工具,亦或是精心打磨只为送人的美丽盆景。”
他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律鸿音能听见,但却意外的坚定有力,像是那一天在水中听见的“阿音”。
可是律鸿音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他也没有想过这些事。能被权贵喜欢有什么不好?谁会希望被他人讨厌?温柔和善、乖巧听话,他已经习惯这样去做了。
律鸿音心中纠结出一团乱絮,塞满了心口和喉咙。他轻轻捏着被角,闭着眼睛不断地咀嚼起兄长那番话。
后脑忽然被大掌轻轻罩住。
像是安抚一般,那只手轻柔而耐心地抚摸着他的发丝,力道不大,仿佛是害怕惊醒他。律鸿音从其中察觉到了安慰的意思,带着年长者的温厚可靠,沉默无声却足够使人心安。
略显粗砺的手指在他的耳边划过,不小心碰到那滚烫的皮肤,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律鸿音羞恼翻身,本是要打断他胆大妄为的举动,然而这一翻过来,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蚕丝被忘记放在中间了!!
“吵醒你了?”
这声音就在身前不到半寸处传来,他感觉自己只要稍稍抬头便能碰到兄长的胸膛。
他怎么敢醒呢,只能继续装睡。而对方的动作停滞了一会儿,察觉到他未醒,又似难以自持一般,轻轻抚过他的发丝。
律鸿音脊背都是绷紧的。不敢动,只能任他摸着头发。那日梦境种种似乎与现实交叠,心跳不由得擂起钟鼓……
后颈的颈肉冷不防被触碰到,律鸿音一颤,身体下意识向前躲,正好撞进晏风阙怀中。
晏风阙登时愣住。
眼下情景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再伪装也是徒然。律鸿音平白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索性抬起藕臂绕上晏风阙的双肩,搂的更紧了些。
晏风阙艰难低唤:“阿音。”
小心翼翼地想推开弟弟,结果被对方埋头在肩窝里用力蹭了蹭,像是撒娇的猫儿。
糟了。晏风阙心道。
太可爱了。
更糟的是邪念陡生,晏风阙每一次呼吸都愈发艰难,终于在唇瓣与那柔嫩红唇轻蹭的瞬间弹坐起来,颤颤巍巍地点上灯。
险些越界的瞬间被打断,他悬在幼弟腰后半寸的手最终没能落下去,灯光亮起时只看见了律鸿音红到滴血的耳廓。
半天才冲着阿音柔丽乖巧的睡颜咬牙低叹,罕见地说了粗话。
“对不起。”
晏风阙站起来,浑身僵硬地夺门而去。哪里知道在他走后,律鸿音躲在被子下,偷偷揉着自己被磨疼的胸口,心想到底是撞进了兄长怀里,还是撞上了一块石头。
*
因要备宴晋王寿辰,二人便在寿宴前一日回了律府。
鸽血红翡翠戒指被打磨好送来府上的那日,正巧是晋王寿宴开席的日子。香绾把锦匣递与他,笑盈盈道:“纪珍楼的掌柜说,公子送来的翡翠料不少,出价又阔绰,于是剩下的料子便多打了一只红坠子,一并送与公子。”
晏风阙打开锦匣,果见那精巧莹润的戒指旁,还静静躺着一只状若水滴的暗红耳坠。坠子不大,却因水头极足而在日光下娇艳生辉,看得出那匠人是用了心的。
于是将匣子收好:“有劳了。我对首饰铺子不算了解,还要你帮忙探听。”
香绾摆摆手:“这无妨。就是……挺惊讶的。”
“嗯?”晏风阙微怔,“为何?送他东西的人,应该很多才对。”
“长公子有所不知,其实不是这样的。”香绾叹了口气,“二公子的确从小便受人欢迎,跟谁都处的好,可事实上,谁也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
掰着指头算起来,“小时候,二公子和殷小侯爷是好友。但因为外人都说二公子娇滴滴的像姑娘家,小侯爷就觉得跟他在一起丢脸。几个男孩子玩竹马,故意不带着二公子,世子殿下给二公子摘花,还被小侯爷他们编排说二公子要做世子妃。”
“后来二公子认识了小夏大人。小夏大人很喜欢他,到哪儿都带着他。可是后来小夏大人长大了知道规矩了,有了一群自己的好哥们,划拳对酒什么的从来不肯邀请二公子,嘴上说怕带坏他,实际上只是喜欢二公子漂亮,心里并未把他当成知己。
“至于世子殿下呢,世子殿下是高阁里的月亮。二公子那么拼命地学想要赶上他,但他终究不是那种天才,也没办法达到世子殿下高处不胜寒的境地。世子殿下待他好就和待小猫小狗好没区别,世子殿下从来不对他敞开自己的心扉。
“至于三公子那些人,更不用提了。整个律府都知道二公子好说话,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遇上了麻烦事都要找他,而二公子宁愿被老爷责罚也不愿意拒绝他人。”
香绾一口气说完,憋得脸色红扑扑的。
语气也染上落寞。
“二公子从来都没有朋友。一直都是一个人。”
对别人好,把一切都献上,到头来,又第一个被抛弃。每次都以为“一定在对方心里很重要吧”,可每次都迎来同样的结局。
晏风阙握着锦匣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这些事……系统没有说过。
香绾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摆手:“啊,我,我瞎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从来没关注过。”
晏风阙没有追究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静静道了谢,而后转身返回。
松鹤院内,律鸿音正在更衣。
晋王寿宴是大日子,府上给他备了新裁的鸦青色绣暗金缠枝纹的轻薄大氅,如水的缎子波光粼粼,领口匝进一小节殷红的纱织桃花,正与大红色的中衣交相辉映。
虽说律府上下都是黑乌鸦,可毕竟是寿辰这样的喜日,不穿点红色哪里说得过去。
“哟,长公子来了。”
伍氏笑意盈盈,“……虽说世子殿下没有给您递请函,但二公子好心,特地向世子殿下求情,给您在府上多摆了一桌席位……”
律鸿音蹙眉:“不是我求的,不过是殿下广结善缘,也想认识兄长罢了。”
伍嬷嬷打住,只把怀中衣裳递给晏风阙,“呐,这是老爷和夫人为长公子选的,您也试试罢。”
晏风阙还没接,律鸿音便先抢了过来。
“我看着兄长试吧。”声音温冷,疏离平淡,“嬷嬷你可以出去了。”
伍氏神色一变,不好说什么,只得退下。
她方才抬脚离去,律鸿音便把那件金绣玉饰的春衫扔在了一旁,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嫌恶:“这等次拙料子,就差把俗气二字绣在上头了。”
晏风阙略看了看,把那一句“我觉得还蛮好看的”咽回了肚里。
“那……我穿什么?”
律鸿音未言,自顾走到一旁拿起茶壶,往那衣裳上泼了一壶热茶。随后正待从自己柜中寻衣裳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穿我的衣服,你介意吗。”
晏风阙坦然道:“不合适吧。”律鸿音那么纤瘦,小腰跟他大腿差不多粗,怎么套得下。
律鸿音冷笑。当然不合适了,一张床都一起睡过,半夜里还偷偷摸他抱他,白日醒了却装出这耿直木头的模样说不合适,骗谁呢?
这样想着,偏要从柜子里找出那件衣裳来,兜头朝晏风阙扔过去。
“之前宫里娘娘送的,尺码大了,给你穿吧。”
他心里堵得慌,扔完衣服就要走。却不想刚迈腿半步,手腕便被晏风阙扼住。
对方缓缓从袖中摸出一个小东西,放到他的掌心:“这个,送给你。”
律鸿音一瞧,发现那是一枚水滴状的暗红耳坠,精巧艳丽,带一点禁忌绽放的撩人。
他心头一动,红唇微张,正要感谢,便见晏风阙露出一个真挚而笨拙的笑:“做戒指剩下一点翡翠料子,打成了耳坠,跟你今日的衣裳很般配。”
……剩下的。
晏风阙见他眼眶微红含泪,以为是感动,心尖也不由得酥软下来。耳坠尚且如此,等以后再挑个好日子把戒指正式送给他,弟弟一定会——
律鸿音啜泣着挣开他的手:“我不要,不稀罕。”
只是抱了抱,什么也没干,我服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欲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