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音乱

青年薄冷的唇瓣从他的指腹擦过,却比想象中要温热不少。晏风阙垂目时,律鸿音才发现兄长的鼻骨下颌线条硬朗,有种中原男子少见的英贵悍气。

仿佛从他身上,得见塞北寒雾逡巡,而在你策马驶入雪雾连绵后,却是一轮睥睨孤高的冷日。

再怎么冷也是要灼伤人的。

晏风阙咽下栗子,敛目道:“最好不要给犬类喂太多板栗,对它们的消化系统不好。”

“消化系统?”

晏风阙一顿,转了话头,“……没什么。”抬起薄睑望向弟弟,“你方才,在看什么?”

律鸿音矢口否认:“只是恰好经过而已。”

话音刚落,便听青禾的声音乐颠颠地从背后传来:“公子,已打听到了,香绾姑娘不是通房,只是普通的丫头,您可以放心了……”

晏风阙微微蹙眉,“放心?”

律鸿音不敢直视他的双目,“青禾瞎说的,兄长不要往心里去,也,也千万莫叫他人知道。”

晏风阙眸光暗了暗,没说什么,“既如此,我便带富贵回去了,就此告辞。”

只留律鸿音一人立于桃树下,心潮乍起,鸣声汹涌。

手,手指碰到兄长的唇了。

还有他却才……喊了自己阿音?

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手从心弦上乍时拨过,仿佛是初学琴艺的乐坊小童,只懂拨珠生乱,音起满地狼藉。

律鸿音蓦地想起,那一盘迁西板栗,兄长好像只吃了刚刚那一颗。

虽说细软包袱都被收拾回府,可实际上大多时候律鸿音并不能常驻府内。除去平日里往国子监习书,上京的贵胄公子间也不乏集会筵席,他作为尚书之子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是日好容易回府歇歇,却偏偏有客访来。彼时律鸿音正在荫下午憩,冷不防被青禾急急忙忙叫醒:“公子呀,快起罢!于祭酒登门来了!”

于途,上京国子监祭酒,两京一十三省都赫赫有名的硕儒。

律鸿音蒙荫入监,虽也算堂堂正正,可在这位儒门巨擘眼中总带了那么点关系色彩,故而也时常被老头刁钻发难。

偌大书堂,他最畏的便是这于祭酒。

律鸿音匆忙更衣,行至堂中躬身拜会:“鸿音见过夫子,给夫子奉茶。”

于途一身烟青圆领直裰,灰发如蓬,鼻似鹰钩。他手中拄着根红枣木拐,咚咚敲了两下地面:“尚书大人不在府中?”

“回夫子的话,父亲应召入宫,此刻尚未回府。”

律鸿音心中百转千回。于祭酒与父亲交情浅薄,何故此时登门?难不成是知晓了他并非律府真公子,专程上门来取消他的荫监资格?

听着荒诞,可以于途的耿硬性子,十有**是会斤斤计较这些的。

他正忐忑着,便听于途道:“老夫听闻你那日寻齐世子研习策论,怎么样,可有收获?”

律鸿音不知他意,只得舌尖微颤,敛目道:“齐世子近日里侍疾劳顿,遂邀弟子待寿宴研讨,眼下,倒是不曾……”

于途冷笑:“好个赴宴。鸿音,老夫虽不见你学名有何长进,可于这相游划酒、结交权贵的风月事上,倒是得心应手的很。”

这其中指他长袖善舞的意味,律鸿音哪里听不出来。他背脊绷紧,却不肯松口:“弟子与齐世子交情不深,只论学问,不谈风月。”

“狡黠。”于途哼了一声,“尚书大人既不在,这些事与你说了也无妨。你是荫监入学,可眼下这律府真公子却成了你新近入京的兄长。你也知道老夫秉性,便说说看,你觉得老夫想要如何处理。”

律鸿音心下大乱。不知如何做决之际,还是决定以退为进,遂低软了声音故作可怜道:“夫子廉正,自当……”

他本要说“自当依据国令,换兄长入学”,然而未曾开口之际,忽听一人慌张来报:“二,二公子,不好了,三公子掉入井中了!”

……律鸿音命人好生接待于途,自己赶回松鹤院的时候,几个小厮已经手忙脚乱地把律鸿叶从水井里捞了上来。律鸿叶浑身湿透,好不容易被下人拿棉巾裹好,冻得嘴唇青紫一片。

只是不知怎的,晏风阙也站在一旁。

律鸿叶一见律鸿音便哭出了声,抽抽搭搭道:“二哥,你可算来了。你若再不出现,小弟便要让大哥害死了!”

律鸿音紧攥袖角,“什么意思?”

律鸿叶发抖道:“小弟不过是同大哥说了几句顽笑话,谁知大哥便动了肝火,就这么……就这么把小弟推下井中……”

律鸿音这边还未搭腔,便见宋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似的赶来,抱着律鸿叶心肝儿肉的一通哀嚎。

“二公子,你与鸿叶一同长大、情义匪浅,可得为鸿叶做主哇!”

这母子二人一唱一和,摆明了就是要趁律府律母离府进宫的日子,给晏风阙立下马威。律鸿音看得分明,正头疼着,一回头正好对上晏风阙漆黑的双眸。

出乎意料的,晏风阙脸上看不出嗔怒和焦急,仍然是那种似乎早已预料一切的坦然平静。

“你既说是,那便是罢。”

言毕,晏风阙像是看不见这场闹剧一般,默默移开视线。广袖盈风,矗然如山,声音冰冷:“想如何处置,都随你。”

律鸿叶咬着牙根,在律鸿音耳边碎碎道:“二哥,你可不能心软。这家伙分明暗藏城府,你若任他妄为,将来必成祸——”

岂知话音未落,方才还一副平静模样的晏风阙骤然墨眉紧缩,扼住律鸿叶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你想栽赃什么,随你,但引诱旁人与你一道做出这些脏事……”

声音更寒几分,“休想。”

话音刚落,又见于途弯腰踱步,拄着木拐前来。望着这一片喧闹,老头眉心的沟壑也深了几分。

“怎么回事?”

律鸿音忙道:“家中琐事,让夫子见笑了。”

于途何等聪明人,一眼便看出了这闹剧里的玄机,他持起手中红枣木,敲了敲井沿,“你便是那新找回来的真公子?”

晏风阙道:“是。”

“可曾念过书?”

“九年义……”一顿,“没念过。”

于途嗤笑一声,“老夫想也是没念过,不然怎么被陷害了也辩驳不出来。”又捋捋胡须,意味深长道,“不过方才对你鸿音弟弟倒是护短,也算有点德行。”

老头的目光从宋姨娘母子二人身上飘过,最后落回律鸿音额头:“既是家事,老夫也没有插手之理。不过你这哥哥有些品德,老夫还要留他往国子监考试,鸿音,你可要妥善处理啊。”

律鸿音垂眸称是。

于途都这样发话了,他也算有了个台阶下。于是回身道:“兄长初来府上,行事难免失之鲁莽,想来也无恶意。既如此,便禁足三日学学规矩,也足够了。”

罚自然是罚轻了,但是有于祭酒表态在先,宋氏母子二人虽有不甘,也只能噤声接受。

律鸿音送晏风阙回房,路上犹豫片刻,还是说:“鸿叶顽劣,让兄长受委屈了。”

岂料晏风阙竟道:“不委屈。”

律鸿音一回眸,正对上他含了浅淡笑意的眼尾。

大惊:“难不成……你真的推了他?”

“推倒不曾推。不过是骗他井里有好东西,他自己滑了跤,也算现世报。”

律鸿音又是沉默,“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倘若真的出了人命,父亲定会把你赶出府去。”

房门之前,晏风阙止下步子来,垂目望着他,“倘若不出这一遭变故,你是否就要对于途说,把荫监的资格让与我?”

律鸿音瞳孔都睁大了:“你,你怎会知晓!”

晏风阙没有解释,只说:“……于途为人精明,你故作谦让,反而招他厌烦,倒不如堂堂正正竞争。”

律鸿音即刻觉察到不对。晏风阙在塞北边境长大,怎么可能对于祭酒的脾性了解得比他还深?

而晏风阙似是浑然不觉他的猜疑,径直拉开门来,雪团小狗即刻迈着小短腿噔噔噔扑到他腿边。律鸿音看见京巴棉球般的小尾巴,下意识地想伸手摸一摸,手指探了一半忽然想起小狗对自己的排斥,又默默将手揣回怀里。

晏风阙默不作声地揉了揉京巴的狗头,忽然凑近半步,低头轻嗅起什么。

律鸿音见他凑得这样近,下意识伸手去推,却不想微弯的手肘却被兄长扶住。

他胳臂纤细,正好能让晏风阙合掌握紧。又逢春暖卸了袄衣,肌肤外不过是薄薄一层软缎,被长久习武的青年顺着小臂捏至肘后,不曾被人触碰过的地方敏感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他这是做什么!

虽说是兄弟……可也不能……

不,正因为是兄弟,才不应该……

晏风阙的手掌却在此刻停下。

那有些粗暴的手指攥住了律鸿音肘后戴的香囊。

晏风阙说:“这个,可否取下给我看看。”

律鸿音眼前心上都是乱的,哪管他说的什么,只顾乖乖听话,把那香囊取了下来。

晏风阙轻嗅,了然道:“这里头放了一味佩兰,一味乌樟。在这春日里祛湿驱虫虽是方便,可气味辛苦刺激,对犬类来说更是如此。”

他把香囊放到一旁,然后拍了拍小狗的屁股,“去。”

那雪团子果真迈开小短腿跑到律鸿音身边,伸出粉嫩湿软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

“以后多带点好吃的给它,不要再佩那个香囊,自然能得它喜欢。”

晏风阙自觉吩咐得合适,见律鸿音笑容明媚地点头,心情也不由得舒朗起来。

于是放松口关,一不留神道:“……再说,你本就够香的了。”

香囊:我也是你们普雷的一环吗。

求收求评哦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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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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