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忽觉放在自己脑瓜上的手蓦然一滞,温软的掌心像是燃起一团小小的火苗,羞恼而难堪地轻轻揉动着。
它抬起头,看见这个把它送走的哥哥抿紧唇瓣,素来矜持清贵的脸颊被奇怪的红晕笼罩,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
它于是探出狗头要看看欺负了哥哥的人是谁。
然而只看见了另一个高大哥哥站在一旁,凛然抱臂道:“熏香虽然算是雅趣,但选用不当也会伤身。就以麝香与丁香来说,女子若是沾染多了,或许会落下不孕之征……”
律鸿音站起身来,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女子。”
晏风阙点头:“我只是举个例子,也没打算要你怀孕。”
这,这算什么话!
律鸿音感觉以自己现在这个脸红的状态,埋到红薯堆里也没人会发觉。
晏风阙好心道:“是不是太热了?我看你好像有点脸红。”
“我才不热!”律鸿音即刻否认,“你好好在此处禁足,明日自会有人来给你上上规矩!”
上扬的尾音带着一点恼羞成怒的娇,十九岁的律府贵公子从小被教习着仁义礼智,调养出一身严苛律条下的矜持温柔。
而此刻这知书达理的贵公子就这样落荒而逃,在腹中把自己能想到的骂人话都过了一遍。什么浪荡、轻薄、登徒子、妄为逾矩、枉顾人伦,能骂的都骂过了,可到最后又想起,这人是自己的哥哥。
……就算被欺负了,也得叫他哥哥。
*
说是禁足,实际上也不会真有什么人堵着晏风阙的房门不叫他出去,因此区区三日也不算难捱。
香绾原本还担心晏风阙会不适应,却不曾想这位公子好像对这种生活乐得自在。一盏茶一卷书,没事逗逗狗,顺带对她们几个丫头发表一些老头养生似的叮嘱,一板一眼,比府上的老爷还沉静内敛。
就是偶尔在房中自言自语有些瘆人。
丫鬟松露好奇,偷偷瞧了一眼公子在读什么书。
原以为是话本子,却不想是推拿百穴谱。
“公子年纪轻轻怎么就一把年纪了。”松露忍不住向香绾咬舌根。
却不想晏风阙耳朵尖,听见这话也不恼火,只是淡淡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身也罢,养生也罢,在这个不得不卷的时代,都是必须的。”
松露说是是是,取来大氅给他披上,转头就跟香绾念:“公子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晏风阙合上书,英朗深邃的眉眼被暖橘烛火映照着,从一贯的冷日中氤氲出几分炙热来。松露被这目光瞧得心口一颤,忙不迭道:“公子也该学学正经课业。您看二公子……”
“二公子怎么?”
不说怪话的晏风阙身上总有种野性悍气,问什么都像是在质疑,凶狠得不动声色。
松露低头看自己的绣花鞋尖,小声嘟哝,“二公子学富五车,年纪轻轻便在国子监红榜有名,未来定是要官运亨通,做律家掌舵人……”
话都说到这里也不必再收敛什么,干脆一股脑儿全倒出来:“奴婢已经听说了,于祭酒打算要考您学问,若您做得好,便能进国子监读书了!公子,您可不能输给二公子呀……”
奇怪的是晏风阙听见这话却缓和了神色,哦了一声便移开目光:“这无妨,他自会赢的。”
松露这边一阵纳罕,一扭头却见香绾形容古怪地站在一旁,咬紧牙关耳根微红,露出一种仿若狞笑的笑容来。
“香绾姐,你怎么了?”
香绾声音都点抖:“公子怎么知道二公子会赢呢?”见松露一脸茫然,又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道,“自是会让的。二公子那样矜傲娇气,还以为自己是压了哥哥一头,实际上哥哥早就宠的不知什么样了……嘿嘿……恃宠而骄……”
松露有点胆寒:“香绾姐,你没事吧?”
香绾捂着嘴笑意更深,正要发话,却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喝:“怎么都这样叽叽喳喳挤在一处?一股子脂粉味,熏死谁了!”
这尖利如夜枭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伍氏。此刻她端着架子迈进来,一屋子的丫头都得向她屈身问安。
伍氏见晏风阙头都没抬,语气更恶:“公子,您是主子,这些丫头是奴婢,怎能如此平起平坐,坏了规矩。”
说着便扯过松露的发髻,厉声道:“狐媚!你一个外室的洒扫丫头,怎么跑到公子跟前来献媚!”
松露被扯痛了头皮,声音染上哭腔:“伺候烛火的姐姐染了眼疾不便侍奉,我看人手不够,这才顶上……”
话音未落,便被伍氏“啪”得扇了一巴掌。
“呸,下流种子!怎么别人不急着出头,就你聪明,就你顶上!我看你是——”
再度扬起的手在半空中被人扼住,枯干瘦瘪的胳膊哪禁得住晏风阙这一扼,不过稍稍用力,这伍氏的脸色便皱成了抹布。
晏风阙的声音倒是沉静,“说话就说话,别这样夹枪带棒。”
伍氏扯出一个拧巴的笑来:“公子,您这般纵容她们、一室同处,传到夫人耳中,恐要叫夫人不悦啊……”
这就是威胁了。
“那你便说去。”晏风阙不为所动,“只管说我沉湎女色、亵玩丫鬟。”
伍氏脸色半僵,正是支支吾吾不知作何回答,却见半开门扇外站了个纤瘦黑影,连忙喊道:“二公子,二公子救命呐!”
晏风阙松手,伍氏即刻摔在地上,膝行至律鸿音脚边,涕泪道:“二公子呀,奴婢不过是给长公子教了些规矩,免得叫这些贱丫头坏了长公子的清名,长公子他、他便要打杀奴婢了!”
说着抬起胳臂来,哭天抢地,唱了好一出愚主忠仆的大戏。
律鸿音的目光掠过房中众人,最后落在了晏风阙肩头松松垮垮披起的薄氅上。再看桌上精心点泡过的瓜片,葳蕤跃动的烛火,瞎子都能看出绝不是晏风阙这草莽之徒能布置出来的。
看来兄长被丫鬟们伺候得很舒心。
心口微弱的泛起酸堵,他将伍氏从地上扯起,鸦睫半敛,声音清冷:“这些姑娘都是母亲点名送来的,‘贱’这一字,还请嬷嬷不要随便出口。”
他手掌虽软,却比晏风阙要寒凉得多,“至于规矩,嬷嬷掌管府中奴役的教习,兄长身为府上公子,想来不在嬷嬷教养之列。”
换句话说,要她不要多管闲事。
“而母亲那边……鸿音会去说明的。”律鸿音看着在扶她,实则手上暗暗用力,弄得伍氏胳臂上的青紫淤痕更加酸痛难忍,“嬷嬷若无其他事情,便请回罢。”
伍氏且惊且怒,当下不敢再留,急急道了是,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晏风阙神色倒是如常:“你怎么来了。”
律鸿音没有回话,只是把松露扶起来,“伍嬷嬷虽然刻薄,但有些话说的也不错。兄长年纪大了,做下人的是该避讳些……”
松露抽抽搭搭地点了头。
律鸿音又安慰了几句,叫香绾带她去冰敷了。
不多时房中便只剩兄弟二人。
晏风阙给他倒了茶,律鸿音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放在唇边轻抿,两指拈着茶盏边缘细细揉搓。
他端茶的动作也是被精心调.教过的,冷玉似的指一丝不苟地扣着茶盏上的纹理,宛若春桃的唇瓣经茶水一浸,润而饱胀,烛火下更添艳色。
说不出是规矩还是不规矩。
更不规矩的是这人还一定要用柔而上扬的声线小声嗔怪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律鸿音抬起眼眸,像是教训一般的语气:“兄长,慎言。”
被教训了的晏风阙先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紧接着才察觉出不对味:“慎言……我何处说错?”
律鸿音真恨他是块木头:“你自己想想。”端着茶盏等了半天,算是对这条傻狗失去了耐心,“‘沉湎女色,亵玩丫鬟’,这脏水要是泼上来,兄长你可知有何后果?”
晏风阙低着头听教训。
律鸿音接着道:“虽然常言才子风流,但好色之名若是盛传出去,往后兄长若是有意为官,说不定这名声便成了圣上点你落榜的诱因……”
说着说着自己先觉察到了不对。
母亲自然也知道这一桩,可偏偏还是给晏风阙塞了一屋子的美貌侍婢,这又是何居心呢?
他心下微寒,只能在面上故作镇定,“兄长这屋里头的丫鬟个个年轻貌美,纵使兄长你正人君子,可也架不住心之人添油加醋地编排。”
顿了顿,又道:“再者,主仆尊卑有别,狎昵下人这种事,兄长还是小心祸从口出。”
晏风阙点了点头,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一般望向弟弟:“这样的规矩倒是有趣。不得狎昵下人,难不成觊觎贵人便无妨了?”
他本就是无心一问,却见律鸿音五指倏忽一颤,掌中茶盏陡然倾翻,一杯热茶登时洒在襟上,湿透了胸前那一小块薄绸软缎。
律鸿音面色绯红,手背抵着唇瓣轻咳不止:“咳……你,你大胆!”
晏风阙:弟弟好像有点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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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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