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杜松树》

钨丝灯泡悬在头顶上,昏黄灯光微微闪烁,空气弥漫起发霉腐烂的血腥味。

斑驳不堪的圆桌上摆着堆满食物的餐盘,温热的肉块带着油花,十分诱人,桌子中央的收音机许是收讯不好,里头主持人平板嗓音断断续续传来。

“于今日……滋滋……清晨……滋滋……诺耳曼外商公司集体裁员……滋滋……经济大萧条时期迎来第二波大型遣散潮……新兴宗教团体为此与地方机关合作举办活动,以提升地方失业人口就业机会……”

张语宁瞬间睁开眼睛,眼底划过一道光芒,心脏怦怦狂跳,似乎下一秒就会从喉咙迸出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

正当她环顾四周,一声惊雷响彻天际,白光紧随其后,晕眩刺目的光芒照亮了空洞麻木的眼底,鲜血凝集在刀尖,随着地心引力缓缓坠落。

沾染着血迹的菜刀从手中脱出,掉在地上转了三圈,面对此刻的画面,张宇宁抬起手臂,望着柔嫩白皙的指尖,混沌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这时,一道悦耳的电子提示音从耳畔响起。

【赵先生正在宴请客人,作为妻子的您正在张罗宴会上的餐点,这群客人是您和丈夫在宗教活动认识的,为了彰显地主之谊,您特地准备了素食餐食,正当您来到客厅招呼客人准备用餐时,您找遍整栋房子并未发现客人的踪影,客厅外传来敲门声,出于害怕,您决定向丈夫寻求帮助。】

【推演过程可善用海龟汤系统进行提问,剩余提问次数:5次。】

【限时一小时自由活动,不可进入宝贝女儿的房间,家里的猫不会说话,更不会为妳开女儿的房门。】

【演绎成功可获得奖励,失败将触发惩罚机制,期待您的完美推理,祝好运。】

“什么……”张宇宁急促喘息,瞪着面前的屏幕,脑袋有些发矇,“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客厅外传来敲门声,剧烈得像是要把门板徒手拆下来似,震得张宇宁心头一颤,她小心翼翼蹲下身,蹑手蹑脚来到了玄关。

带着泥土的脚印在地面纷乱交杂,鞋子被主人匆忙踢到了一旁,正当她跨过门口的红色高跟,巨大的力道再次响起,吓了张宇宁一跳。

张宇宁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的鞋柜,记忆滔天巨浪侵袭而来,随后立即明白心中诡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目前所在的这栋民房,正是昨晚一起关于家庭纷争引发的失踪案现场,为了提升案件的完成度,公安局派遣作为犯罪侧写师的张宇宁与刑警们进行联合调查,以彰显当局对此事的重视。

那晚,焦灼万分的母亲泣不成声,坐在了客厅的圆桌前向前来调查的员警们娓娓道来。

女孩是家中独女,在学校老师眼中一直是一名品德良好的学生,也因此,女孩出事后对母亲造成极大内心创伤。

案发前一晚,一共四名成年男性和一名今年刚成年的青年前来女孩家中作客,这群人都在某新兴宗教团体里担当负责人或重要干部,与女孩的父母相互认识。

唯独青年和女孩年岁相差不大,据手机简讯上的内容来看,青年在女孩失踪前曾有过最后一次接触,是整起案件最大嫌疑人。

就在昨晚,女孩的母亲发现不对劲,放了学的女孩并未如往常回到家中,惊慌的母亲赶紧联系了同班同学和友人,却得到了女孩从早上入校门就不见踪影的消息。

那时与张宇宁同行的搭档是一名刑事侦查队总队长,年纪轻轻上任要职的陈奕泽早些年还是实习生时就已在公安机关声名远扬,行事雷风厉行,每回破案手段总能令人出奇不意。

面对女孩母亲惶惶不安的表现,陈奕泽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双手交握于前,向眼前的中年女性报以一抹微笑,身子缓缓前倾,压迫感倾泻而出,“温女士,妳们家门口的监控摄像头一直都是坏掉的吗?”

温女士神色骤变,丰满的双唇抿得死紧,只见陈奕泽站起身,准备离去以前一手指着鞋柜里沾满泥土的红色高跟,再次转身,向神情僵硬的女孩母亲意味不明道,“方才进门就发现了,鞋子如果丢了一只就应该趁早处理啊,难道不是吗。”

这时,门外的碰撞声停了下来,张宇宁暗自松口气,目光落在地上那双红色高跟上,她突然想起陈队那段突兀的对话,总算明白话语中的含义。

她蹲下身将印在鞋垫上的尺码翻出来,与鞋柜里的鞋子一一进行比对,终于发现到了异常——这双鞋子并不属于他们家中任何一位成员。

于是张宇宁回头望向飘在半空的屏幕,鼓起勇气向前方试探性喊了一声,“请问,我现在能提问吗?”

【您可以在自由活动时进行提问,次数用尽视同演绎失败。】

张宇宁放下手中的鞋子,重新回到了客厅,伸手端起餐盘的那一刻,她想起了屏幕上的介绍,脑中灵光乍现,“这些肉的原料和客人有关系吗?”

屏幕缓缓打出了一段模凌两可的回覆,顿时让张宇宁背脊发凉。

【是也不是。】

【提醒您,剩余探索时间:00:30:00,请把握时间,尽快完成演绎。】

不等她探究屏幕上那句奇怪的回覆,一声低沉的喵叫从脚下传来,张宇宁低下头,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了侧脸,带来阵阵痒意。

“喵?”

圆滚滚的眼睛在幽暗的空间闪烁着光芒,眼前的蓝猫用脑袋用力拱了拱张宇宁的手臂,踩着优雅的猫步从圆桌一跃而下,自顾自往前走去,停在电视机前方。

看着张宇宁依旧不为所动开始捣鼓起厨房冰箱的行为,猫儿不满地大叫一声,“喵嗷!”

“好了,乖猫猫,等我忙完我就帮你找吃的……”张宇宁无奈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去却看到猫儿站在了电视机上方,微微张开爪子的猫掌将电视机往前一推,惊呼一声。“我的天!”

“咚!”

屏幕砸在地板应声碎裂,张宇宁目瞪口呆看着罪魁祸首抬起脚掌轻轻舔拭,随后慵懒地拱起猫身缓步离去,露出后方黝黑的洞口。

就在她将身子往前凑近,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直扑而来,惹得张宇宁不住皱眉。

她忍着难受退后半步,将塑胶手套戴上,伸直手臂在洞口掏了掏,摸到某种坚硬的管状物体后赶忙收回手臂,张宇宁将盖子小心旋开,里头是一管崭新的唇膏。

脑海里闪过女孩母亲憔悴的面容,异常肿起的双唇带着点点水泡,话讲到一半总会时不时抿唇的模样,张宇宁瞬间屏息,循着记忆迅速穿过走廊。

正当她推开房门,一声柔弱的猫叫再次响起,只见方才把电视机推倒在地的猫儿正扬起脑袋,一手扒拉着化妆桌的抽屉,殷切呼喊。

等等,这只猫是什么时候跑到房间来的?张宇宁脸上神情一愣,下一秒,一张打印密密麻麻文字的单子从露出些许缝隙的抽屉里飘出来,随着风吹落到张宇宁脚边。

啪沙。

她狐疑地朝着装作忙碌的猫儿看了一眼,弯腰将纸张捡了起来,眯起眼睛仔细端详。

果不其然,这是一张印有女孩母亲姓名的药单,这一刻张宇宁彷佛成了被人推在身后不断前进的西西弗斯,正走在一条命中注定的道路上。

电视机后方不属于家中女主人的口红、一张诊断“唇炎”的证明,事到如今,如果她再用巧合作为借口只是在逃避现实,再连贯上屏幕当时说的话,张宇宁忽然灵机一动。

为什么系统要特意讲出猫不会说话这件事呢?会不会就和餐盘里的餐食和客人有一半的关系一样,也是核心线索之一?

张宇宁深吸一口气,目光从药单缓缓移动到猫咪身上,缓缓吐出内心的疑惑,“你究竟是谁?”

闻言,猫脸明显僵硬一瞬,尖牙露出,发出了陌生少女痛苦地低语,“妈妈,救我。”

“妈妈,救我。”

“妈妈,救我。”

机械的语气不断重复着那句让人毛骨悚然的短句,眉间重重一跳,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张宇宁试图朝门口退去,却发现自己的四肢不听使唤,尽管神经连结和感受功能都正常,唯独肌肉不受本人意志操控。

陌生的恐惧包裹全身,张宇宁眼睁睁看着站在化妆桌上的猫逐渐靠近,这时,疯狂的呓语停了下来,她感受到自己腰间肌肉先是往后方转动,再来是左腿,最后是右腿,关节在行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牙酸声响。

喵呜的嗓音从身后轻柔笑着,毛孔里的细毛顿时竖直,带起一层鸡皮疙瘩,就在大脑仍旧不停高速运转时,咕噜作响的喉咙用女孩甜美的嗓音问道,“妈妈,猫咪会说人话吗?”

当她的左脚跨过门槛后,张宇宁只感受到脸颊两侧肌肉自行张开,陌生女性低哑的嗓音从发干的喉咙传来,向着走在前头领路的猫儿用古板地语气说道,“不……会……妳永远都不能……说话……”

【猫咪不会说话,更不会为妳开女儿的房门。】

就在她逐渐走向走廊尽头那道漆黑的房门之前,脑中似乎响起气泡破灭在空气中的声响,双腿忽然一软,张宇宁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上,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带来阵阵彻骨的凉意。

她看着眼前做出一副人性化表情,歪着头打量自己的猫儿,微微张大嘴巴,荒谬的猜测忍不住脱口而出,“妳是……温女士的女儿,温诗予?”

“妈妈是妈妈,爸爸不是爸爸,哥哥喜欢猫,但爸爸不喜欢哥哥,他觉得猫被抢走了。”

毛茸茸的尾巴似是不高兴地在地面扫着,猫儿诡异的安静下来,闷闷不乐地再度开口,“妈妈讨厌爸爸,但她认为猫才是遭致灾难的扫把星,送走也没关系,哥哥将猫接走后,没多久也遭了不幸……”

玻璃碎裂的声音从身后的客厅传来,紧接而来是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空气,张宇宁猛地回过头去。

头顶闪烁着昏暗光芒的钨丝灯亮起了腥红的颜色,圆桌上的餐盘全被人扫在地上,脱落的墙皮上倒映出男人和女人的影子,他们相互扭打,最后女人似乎拿起了一把刀子,向男人渐渐逼近。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

“要不是因为妳生不出男的!我干嘛要在外面养女人!妳想不开是妳家的事,要离婚就离啊!”

“我要你死!赵昱诚!”

女人歇斯底里地吼骂与污言秽语互相交杂,就像是有人用尖锐的指甲在耳边不停刮着黑板,张宇宁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这次女孩的低语声从脑中响起,“最终,知道自己意外失手害死挚爱后,妈妈终于也向可怜的猫动手了。”

张宇宁一时有些混乱,她望着坦然自若的猫儿,神情不解,“她为何要对妳动手?”

那一瞬间,眼前的猫忽然扭曲起来,骨骼和肌肉向外膨胀,粗大的血管曲张着,不过眨眼的瞬间,娇小的猫儿蜕变成失踪案的主角温诗予,只见她弯起和生前那张挂在客厅的全家福同样的微笑,无声开口。

因为本该不会说话的猫,学会喊救命了,这是她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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