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杜松树》

客厅的争执声嘎然而止,伴随着血肉撕扯和撕心裂肺的呜咽,眼前的温诗予再次变回猫身,尾巴尖微微抖动。

红光在天花板上闪了闪,眨眼间又恢复了原样,张宇宁情不自禁走向客厅,散落在地面的餐盘碎片消失得一干二净,圆桌上的收音机不再播放新闻报导,磁带在里头缓缓转动,发出类似低语的杂音。

温诗予跟在张宇宁的身后,一言不发地跃到圆桌上,歪头道,“妳想要探寻真相,但这就像要找出猫偷藏在床底下的小鱼干一样麻烦,妳讨厌麻烦。”

张宇宁不自觉握紧双手,面色恢复以往冷静自持地模样,“温诗予,即便我讨厌麻烦,但正义必定要在首位,我相信妳也不希望凶手没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对吧。”

怎料温诗予摇了摇头,噗嗤一笑,语带嘲讽,“天真。”

张宇宁转头望向一旁还飘在半空的屏幕,如今自由探索时间只剩五分钟,她一反当初的表现,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既然妳不愿意配合,温诗予。那么我要开始提问了。”

【您请提问,我随时都在。】

张宇宁瞄了眼身后仍固执己见的温诗予,以平静地语气问道,“温诗予和来访的青年是否有血缘关系?”

温诗予神色骤变。

【是。】

张宇宁正要继续开口提问,温诗予便粗鲁地打断了她,只见她压平耳朵,口气变得极为尖锐,“妳不可能找出答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妳已经出不去了!”

“不对,温诗予。妳错了……”眼神闪了闪,张宇宁指着走廊尽头,微微摇头,“打从一开始妳就一直想引导我走向错误的线索,我猜,房间里有妳母亲准备好的“证据”,温诗予,我最后再问妳一遍。”

所以这才是屏幕说的,猫不会说话,更不会为妳打开女儿的房门。张宇宁内心顿时豁然开朗,眼前温诗予的表现更是验证了她看到那张药单后的猜测。

幽暗中,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眸散发出锐利的光芒,望着眼前不由自主倒退的温诗予,张宇宁敛下脸上的笑容,一字一句问道,“妳和妳母亲打算隐瞒什么。”

面对温诗予一副像是撬不开嘴的蚌,张宇宁并未牵动起情绪,她模仿陈奕泽的动作,将身子微微前倾,试图给眼前开始隐隐动摇的温诗予带来一点压迫,将最后一根稻草从掌心缓慢放开。

“或者,我换个话题问妳……妳的父亲究竟对妳做了什么。”

“他不是我父亲。”温诗予将猫爪塞在厚重的猫毛下,胡子向下撇,显然是吓坏了,神情恹恹,“但他同时又是父亲……我说不出口。”

张宇宁皱起眉头,转头向屏幕开口道:“温诗予的死亡和长年在外工作的父亲是否有关系?”

【是。】

“如果有人告诉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生呢?”温诗予再次开口,似乎在寻求那句她渴望已久的答案。

张宇宁闭上眼睛,浑身的肌肉此时渐渐失去控制,一旁的屏幕上显示的倒数计时已经冻结在“00:00:00”上。

感受到温诗予的视线,张宇宁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温诗予,妳知道吗?在雪崩开始的瞬间,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唯一无辜的只有路过的人类。”

温诗予扬起脑袋,用固执的语气再次问道,“那猫咪会说话吗?”

张宇宁笑了,“不,猫儿当然不会说话,但“温诗予”可以啊。”

屏幕再次跃出通知,一人一猫双双抬起头,同时望向半空。

【若推理完成,即可开始进行演绎,再次提醒您,提问次数仅剩2次,是否全部用完,一但将次数用尽仍旧未能完成演绎,则视同失败。】

张宇宁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于是她眨了眨眼睛,向温诗予问道,“曾姓客人知道妳和他之间的事吗?”

温诗予乖巧回应,“是,哥哥和我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了,是哥哥将这件事和我说的。”

张宇宁了然,“也就是说,妳的父母打从一开始并不知道……那究竟是谁告诉告诉他的?”

温诗予与屏幕的回应同时间响起。

“不知道,哥哥从来没有说过,只有说是外人告诉他的,而且绝对不会出错。”

【不重要,与本次推理无任何关系。】

绝对不会出错?这可奇怪了。张宇宁皱眉沉思,随后她继续开口,突然,她身影微微顿了一下,眼底划过一道光芒,“……居然是这样,我懂了。”

张宇宁突然面带犹豫,眼底倒映着温诗予看不出情绪的猫脸,掌心布满冷汗,温诗予像是了解到她内心的顾忌,对着张宇宁缓缓摇头,“我没关系,我的母亲还在等着妳呢,张侧写师。”

就在温诗予说出口的瞬间,张宇宁感受到全身肌肉似乎又开始能自主行动了,她面色凝重地缓缓从圆桌前起身,“开始进行演绎。”

【谨记,一但演绎失败,您将永远困于此地,期待您的完美推理,祝好运。】

张宇宁垂下眼眸,呼出一口浊气,再次抬起眼眸,那张面容瞬间变成温女士的容貌,干枯的发丝垂在脸颊两侧,凹陷的眼窝闪烁偏执的光芒,逼真得连温诗予都忍不住炸开身上的毛发。

张宇宁缓步走向玄关,站在门口扬起头,弯起僵硬的笑容。

“那天夜晚,客人们来到了家中作客,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访,为了展现主人的盛情,我特意购买许多食材,准备在那天大显身手。”

话音刚落,头顶的钨丝灯忽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几具打扮成上班族模样的木头人偶忽然出现在眼前,四肢关节停留在一边走向客厅一边打招呼的模样。

随后,张宇宁转身来到了圆桌前,看着摆在眼前琳琅满目的餐食,低声说道,“客人十分满意,他们吃饱喝足后坐在圆桌前聊起天,这时他们提议要给丈夫一个得以温饱的工作,我们俩特别心动。”

啪。

轻柔的声响从黑暗中响起,一盏亮晃晃的灯再度从头顶亮起,原先还走在玄关上的木偶此刻围在圆桌前,他们高举手中的杯子,气氛似乎十分热络。

张宇宁瞥了眼桌前的“客人”,其中一名略显矮了颗头的木偶正握着手中的管状物体,与一旁的男人走向走廊的方向,张宇宁听着耳边木头人偶移动时发出的声响,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这时我发现,自己的丈夫去了一趟厕所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并未看到他的身影,正当我疑惑地走到了房间内,却听见门内传来争执声。”

张宇宁推开房门,瞥了眼脚下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温诗予,继续说道,“这位陌生的曾姓青年竟是丈夫新欢生下的儿子,从婚后开始,丈夫多次以出差为借口,与曾姓青年的母亲渡过许多火热的夜晚,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件事,直到那个女人的儿子以他母亲的名义找上了丈夫,成了我彻底崩溃的起源。”

张宇宁停顿了一下,掌心渐渐松开门把,朝温诗予生前的房间走去,“我认为,这世上能挽留自己丈夫的,就只剩下乖巧聪慧的女儿,我想从女儿身上再次得到“被爱”的感觉,于是我开始严厉打罚,温诗予不敌母亲近日的苛待,头一次升起叛逆的情绪,忍不住逃出家中……”

紧接着张宇宁话锋一转,在温诗予瞪大双眼的注视下,望着半空的屏幕,一字一句说道,“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温女士不知道温诗予多次遭受养父的毒手,面对亲生母亲也不愿信任自己的痛苦中,温诗予选择依靠名义上的“哥哥”,这也是妳的养父对血缘上的亲儿子动手的原因,我的猜测没有错吧。”

温诗予抖动猫耳,“不愧是侧写师,完全正确,但是曾浩允并不是可怜的牺牲品,虽然受到波及,好歹吊着一条小命。”

张宇宁皱起眉头,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那他去了哪里?”

轻柔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温诗予甩动毛茸茸的尾巴,轻声说道,语气意味深长,“猫喜欢藏小鱼干,因为那是她视若珍宝的东西。”

“……妳把曾浩允藏起来了?”张宇宁突然觉得上半身的血液顿时逆流到脚底,四肢末梢一片冰凉,头皮发麻,“不对,妳刚刚说曾浩允不是牺牲品……是赵先生!温诗予,妳亲手杀了妳的父亲?!”

温诗予咯咯笑着,语气有些俏皮,她随意趴在了一旁的矮柜上,好整以暇道,“张宇宁小姐,他将我和母亲害得这么惨,受了法律严惩又如何,还不是没过几年就放出来了,不如由我亲手解决。”

张宇宁浑身颤抖,缓缓倒退一步,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将最后的推理演绎出来,“所以……妳母亲得知丈夫死亡后,在悲恸欲绝下和妳争吵不休,情绪失控的她失手将妳往电视机方向推去,最终因脱落的电线与肌肤相接触,温诗予触电身亡。”

两人望向已经走到了电视机前方的两具木偶,少女型态的木偶仰躺在地,一旁的女性木偶跪在地上,像是濒临崩溃般抱住头。

“没错,这才是真相。套用一句妳对我说过的话,”温诗予此刻已收起柔弱的模样,笑盈盈说着,尾巴在身后缓缓摆动,“在开始雪崩的那瞬间,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那句话不是让妳无视法律行凶的借口,在正当程序下制裁的恶才叫正义,妳这是私刑!”张宇宁厉声说道,语带责备。

“但我的母亲又何其无辜,我又何其无辜?我当时走投无路了,谁都不能相信……”温诗予垂下脑袋,站在碎玻璃上,一旁的木偶消失在原地,温诗予望着自己的倒影,低声问道,语气陷入迷茫,“所以我这样错了吗?”

张宇宁面无表情地与温诗予对望,末了,她低声说道,双手紧握,“对不起,但妳还是错了。妳的母亲……如果她愿意好好配合,我们会确保她在审讯过程不会受到任何不合理的对待。”

张宇宁向着形体逐渐消散的温诗予,将她轻柔抱起,无声叹息,“温诗予,妳要记住一点。这世间本来就存在诸多不公平,即便执法者也要遵守法律和秩序,这是道德问题,也是我们行走于世间的道理。”

温诗予将毛茸茸的脑袋枕在张宇宁温暖的胸前,逐渐闭上双眼,低声哭泣,“可是我已经死了啊……再也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白光逐渐亮起,就在完全吞没她俩以前,在沉默的笼罩下,张宇宁最后一次问道,“需要我帮妳带话吗。”

细小微弱的声音在白光中笑着,真情实意的,又似乎带点如释重负,“不用了,我知道妈妈会说什么,就像她知道我会和她说什么一样。”

话音刚落,张宇宁从白光中瞬间睁开双眼,疲软的身体从床榻上起身,伸手拉开窗帘,鸟儿叽叽喳喳吵闹的声音从窗户的缝隙传来。

【恭喜您演绎成功,提问次数将额外增加一次,期待您下次的推理。】

清晨的朝阳攀上山头,照在身上带起一丝暖意,她睁着双眼望向远方的日出,一滴热泪悄无声息从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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