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说合作愉快

《Experience(by:Ludovico Einaudi)》:浓稠到极致的压抑与对自由的渴望。

天不太好,阴沉沉的,蔽光高积云掩住午日的艳阳,让这座城市所在的对流层阴暗沉闷,一如宽大空寂而寥寥光束的教堂。

舞台上有一层薄雾,一层浮光,一层忧伤。

这是一场盛大的校园交响乐会,诉说着离别的伤感和暗流涌动生机与希望。

钢琴家用了一架亮白色的钢琴,在纯色灯光的映射下,纯净非常。

简约的白色礼服把辛辰映衬得像圣洁的天神缪斯,他手掌抚琴,神情肃穆。

辛辰的表情好像染上一抹忧郁,不,不对,他的情感不是因为演奏而矫揉造作出的人工感情,而是由内而外的情感宣泄——钢琴声明明才是他情感的副产品。

种子萌发前,会在无光的土壤里酝酿生长的力量。如果你想象不出,那就假设把你活埋在地下五十厘米,这个深度既不深,又足够人挣扎许久,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深吸一大口气,然后hold住呼吸肌,然后,等待。

这是一个漫长、黑暗而孤独的过程,音乐家往往会用低音来表达。

低音、慢速的音乐最难为演奏,也是最难为欣赏的。但是正像包裹在种皮里的生命,这位钢琴家把希望融入曲谱,让缓慢的钢琴曲曲调里充满了力量!

他有力量的音乐是充满了浓厚真情的,而只有有力量的音乐会极力影响听众的情绪。

这颗新种正在萌发,它已经突破了束缚自己的第一层薄壳,现在幼小的生命体摸索着,寻找最接近太阳的方向——它的根向下刺入,它的茎、它的叶向上绽放。

种子的萌发依靠自身子叶的能量,而有感染力的音乐家如果要演奏出一曲有力量的音乐,那就需要演奏者本身有切实的情感体会!就像是新种,他必须有自己的情感能量。辛辰……他的情感来源于哪里?是曾经深刻体会的绝望后,自然生命靠本能爆发的对生命的渴求么?

低频率的音乐需要演奏者高度集中注意力,把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到浮在空中的曲子中。如此,演奏家们手上的钢琴、大提琴、小提琴、吉他与铃鼓彼此交织,才合奏起一曲和声。

而舞台上的辛辰眉头锁紧,嘴角紧抿,那双健力的双手在这首曲子里放缓了,他的双手在等待步步紧逼的提琴声。

万行哲斜提着琴,手指小角度地游移,这首曲子不需要小提琴多么高超的演奏技巧,小提琴本身的音色就已经足够鲜明。

万行哲在余光里看见,在钢琴仅仅被灯光照亮了的一个角,辛辰在半明半昏中几乎沉郁得……几欲要窒息。

他的背部和肩部发力收紧,全部的力量由上至下、由内而外传至指尖,最后,那种仿佛陷入深渊的、无法逃离的力量却化作了在琴键上的轻抚。

听这样的音乐很难不让人窒息!

是字面意义上的窒息,简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活埋了。

万行哲把目光放到台下,其实台下暗得压根看不清观众的面部表情,但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所有人都因沉郁的钢琴和急促的小提琴而屏息。

呼——

呼——

呼——

小提琴琴弦拉紧,琴弓摩擦琴弦之余,嘶吼的哭声萦绕不绝。

命门的弹簧……已经被压缩到极致!

宛如石沉大海,仿佛侵入冰原,恰似漫步赤漠,近乎卷入旋涡,恍若陷进黑洞,肖如幻成虚无……

请给我氧气!

请让我呼吸!

请给我力量!

新种已经把所有的能量都耗尽,没有水分了,没有养料了,没有能量了!

可是……我仍旧渴望阳光!

坚持住!

听众们如是感受。

如何要在极限中融入活力?

嘘——

请听!

琴声本朦胧,隐隐约约,渐渐浸在穿透力极强的提琴声里,而小提琴的乐音摧枯拉朽,就像深海中生出一只救援的手——抓住我!

吸饱了咸苦海水的肺泡涨得发痛,缺氧坏死的神经末梢被求生的**牵扯起来,慢慢控制着全身的肌肉颤抖、收缩、拉扯、抽搐……

终于……终于等到了观众所期待的那个打破绝望的临近点!

大提琴手拉弓运弦,浑厚丰满的声线驱逐了绝望的情感。

咔嚓——

那是新种突破土壤的生命之声。

咔嚓——咔嚓——咔嚓——

……

万行哲作为小提琴手换位到钢琴手前,颀长而饱含力量的身姿牵动着学生与老师们的心绪,他自绰绰约约里摇曳、起伏,在另一个人的绝望中舞动出生命。

最后,提琴声逐渐拉高,为舞台上所有的演奏收尾,与盛大的商业演奏会不同,万行哲抛开了形式主义,很惬意洒脱地向学生们鞠躬。维持坐姿的钢琴手、吉他手、鼓手在微光下点头示意。

众人齐颂:”We all know that the futures of all of you aren’t just dreams!”

随后,灯灭、音寂、人空……

辛辰在闭幕中,低声念念:“希望你们能在任何过程里都能爆发出生命的力量!”

从舞台上下来的时候,万行哲就注意到陶青的脸色有点不正常,他以为多半是情绪影响的,毕竟演奏家也是“演员”的一种,在演奏曲子的时候,他们也需要一些大悲大喜的情绪才能把自己带入到音乐的世界。

所以,他从咖啡厅里特地给陶青要了一杯热牛奶,等他慢慢恢复,觑着陶青难看的脸色道:“喝点热的,能好受点。”

辛辰忍着腹部的微微不适,抿了一口牛奶,又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想转移注意力尽量忽视浑身的不对劲,他看进万行哲的眼睛:“可能是情绪浮动太大了,有点累,休息一下我们去校园里转转?”

陶青的眼睛里有光,那光细细的柔柔的,他现在全然不像两人刚刚相见时的紧绷和提防,就像一条任意倾泻的河流,万行哲喜欢沉醉在这般润物细无声的关照里,他说:“可以,我带你去看看我曾经的教室。”

辛辰捏了下杯子,抿抿嘴轻皱着眉,像是忍耐着什么,却仍是用温和的语气说:“嗯,你当时念的理科吧?”

万行哲刚要回话,就看见陶青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稍稍提起,“对了,你当时还给我科普过极光,应该不是学文科吧?”

而后,那个身穿白西服的钢琴家优雅地借力往后一靠,把身子整个团进棕深色的椅子里,从万行哲的角度看来,他简直像一只正在偷懒的白猫。

陶青上下打量自己两眼,似开玩笑地道:“也是,学文科的人一般都蛮柔和的。”

万行哲一愣。

陶青他……是在说我太冰冷了吗?

万行哲低下眉,突然陷进没有一时的自怨自艾中。

他在辛辰看不见的地方敛去自己的失望和伤感,万行哲一直都知道的,自己冷漠的性格让他在原来的家庭里也格格不入,他甚至也明确地知道他形成如此性格的原因,甚至也明确地知道如何去一步步修正自己极端的性格,进而让自己重回人性的温暖,只是……一直也没这个必要。

这样冰冷理性的性格已经帮助他极大地优化了自己的工作,同时,独居生活又不需要“委屈”自己去讨好哪个人,所以平时也没有那个动力去变得“柔和”。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不是么?

辛辰像是在想以往的事,轻声喃喃道:“文学和艺术总会在生活的某一方面打动人。”

万行哲撇过脸,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明朗道:“对啊,所以我也被眼前的艺术生所打动。”

“很抱歉,在下也是名理科生。”辛辰斜眼夹了他一下,从对面的人看来,辛辰像是有意逗弄他一样。

他心痒了一下,以拳抵唇,欲忍住这种莫名的失态:“啊,原来今晚的音乐会是一场理科生的合作。”

万行哲用手支撑着脸,歪着头看近处的辛辰:“学校难得开放一日,我想去看看当年的……”

万行哲还在回想当年教他的各科老师,然而话音未落,对面面色泛白辛辰犹如泄了气的气球,失了支撑住自己的力气,从椅子一边歪倒。

咖啡店里的顾客也发现了这一桌的一场,纷纷转头看过来,店员也伸手过来帮忙。

然而万行哲迅速拦下了围上来的众人:“让开!腾出快空地!”

他的手颤抖得几乎抱不住陶青,心中一惧,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身体不舒服了不说出来!!!

额间的冷汗霎时布满一层,手几乎不敢去触碰怀里虚弱的人,心慌得砰砰直跳。

万行哲把手放在陶青的鼻尖——还好,呼吸正常。把陶青放平在地上,拍拍他苍白的脸颊:“陶青?陶青!醒醒!醒醒!!”

冷静!冷静!

万行哲强行按捺住心慌,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一边单手揽住晕倒的陶青。

又见陶青始终没有反应,无奈地心疼地把陶青抱紧怀里,他眼睛一扫咖啡厅里的人,指着一位穿了工作服的中年人,声线颤抖:“把……把桌上……剩下的牛奶打包起来。”

他摸摸陶青的脸,情急之中,竟然还有心思发现,这是他第一次摸陶青的脸,万行哲凑在陶青小声道:“陶青,别怕,救护车马上到!别害怕,坚持一下……”

晕倒的明明是辛辰,可是外人看来万行哲似乎比他怀里的精灵更加虚弱。

店员被这突发事件吓得面目失色,一边疏散人群,一边说:“先生……本店的产品……”

万行哲打断,仿佛失了自己的主心骨失神地望着店员:“他没事就好,没事就行。”

这个外表强壮的男人,十多年来头一次露出了无助的神情。明明刚刚还在讨论学校里逛逛,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惨白色的救护车来了,就像高空的苍白色彩云闯入万里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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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没有颜色
连载中边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