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看着满桌的珍馐,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用膳也可以吃到这么多美味佳肴。
从前他跟着神棍一起做坑蒙拐骗的事情,即便神棍骗到了钱,他每日也只配拥有一个干巴巴的饼子,蜷缩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慢慢啃着饼子。
可纵使是这样,他还是把神棍当成了父亲。
他缩着身子,怯懦懦地看着浑身酒气的神棍,小声唤着“父亲”,伸手想要从桌上拿杯水喝,却被一脚踹开。
满脸酡红的神棍居高临下看着不自量力的他,用手搓了两下下巴。
“再叫我父亲,我打断你的腿!”
“我可没有你这种丧门星的儿子!”
裴元当时只以为是自己没有帮神棍骗到更多的钱,神棍才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在下次上街招揽生意时,他更加卖力,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神棍的承认。
但那天有人识破了他们的骗局,神棍丢下他一个人跑掉了,留下他一人面对着路过人的谩骂。
他已经尽量的将身子缩了起来,可还是差一点被打断了腿。
即便有万分侥幸,但没钱治病的他还是留下了跛脚的毛病,不过他平日里走路小心翼翼,只要不是长途跋涉,平日里不会有人发现他这丑陋的一面。
入夜,裴元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因自己再也不用挨饿,并且有了一个疼爱他的父亲而喜悦激动,还有就是被褥上有淡淡的能让人清心寡欲的檀香,与裴宴怀同乘马车时,他便记住了这抹香味。
明明都让下人替他换了新的被褥,不知为何这里还会有裴宴怀身上的檀香。
裴元皱了皱眉,想要将被子推得远一点,但冷意还是让他的身子抱紧了被子。
他翻了个身,想要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驱赶出去,却在看到窗棂前的一抹细长的黑影而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裴宴怀来要回屋子。
可仔细一瞧,那不过是烛台顺着月光落下的影子。
裴元微微松了一口气,抓着被子的指尖有些泛白。
就算裴宴怀真的来找他要回屋子,他亦不会还给裴宴怀。
因为,这里的一切本就属于他。
…………
裴元睡得香甜,却被从外屋走进来的小厮给叫醒了。
“少爷,快些起。”
裴元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在,在小厮的提醒下,记起来今日要去拜见祖母。
昨日他来到府上时太晚了,父亲担忧他舟车劳顿,并且祖母早早就歇下了,便没有让他去看望祖母。
想到父亲见到自己时,满眼都是关怀和疼爱,裴元以为祖母见到自己,也会喜欢自己,不由地催促小厮手上动作快些。
小厮将新裁剪出来的衣衫帮裴元穿上,可即便系好了衣带,衣裳在裴元的身上也显得宽大,胸口两侧和袖子都是空荡荡的,裴元略微移动,衣衫就会兜风,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小厮眉心微皱,小声喃喃:“怎会大这么多?明明是按照怀少爷身形裁剪的……”
裴宴怀与裴元年龄相仿,在得知找到裴元后,府上的人就急忙为裴元准备衣衫,想着裴元与裴宴怀身形应该差不了多少,便照着裴宴怀的尺寸做了衣裳,不曾想裴元穿上会如此不合适。
并未因衣衫过大而不开心的裴元,在听到小厮的低声自语后,脸色有些难看,生出了想要将衣衫脱下的念头。
但他没有合适的衣物,祖母也还在等他,他薄唇轻抿,推开了小厮的手,语气有些不悦,“快些,不能让祖母等久了。”
裴元也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最起码身上这件衣衫是点缀着梅兰竹的月华锦,只要有光照过来,便会显现出流光溢彩的一面。
他又命小厮用发带将自己干枯的头发竖起,虽然发丝不柔顺,但也不会显得太过阴郁。
裴元有些忐忑又有些激动的来见祖母,但是在见到坐在祖母身侧的一身青黑衣裳的裴宴怀后,他怔住了,默默地低下了头,对着祖母行礼问好。
裴宴怀衣衫颜色并不夺目,布料也不名贵,可只是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将他给比了下去。
裴元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搅着,莫名的难堪像是一块烧得火红的碳炙烤着他的面颊。
祖母头发已白,发间的发簪朴素,但她与裴宴怀一样,只是坐在那里,便已气质不凡,令人对她心生敬畏。
祖母收回打量的视线,明亮的眼睛里谈不上有失望的神情,只是淡淡问,“读过书吗?”
少年本就瘦黑,如今又穿着银白色熠熠生辉的衣衫,便衬得更加不伦不类了。
裴元紧张地想了想,他只读过几本和巫蛊之术有关的书,书上的内容都是用来害人的,自然不能拿来说。
他摇了摇头,害怕祖母会对自己失望,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可在祖母那平淡的面色上,他并未见到一点期许落空了的神情。
祖母又问:“识字吗?”
“识字,我……”
终于等到了自己能回答上的问题,裴元不由自主的提高了语调,想着祖母这次应该不会对自己感到失望了,期待地看向祖母。
但坐在主位上的祖母早早的移开了视线,看向坐在身旁的裴宴怀,虽是说着责备的话,但每个字都透露出关切,“天气冷了,怎么也不多穿些?定是那些下人不够上心,你将从前伺候你的小厮都留给了……小元,自己怎么办?”、
后来,他才明白祖母为何不等他将话说完。
因为无论和谁比起来,曾经年幼的裴宴怀都是神童,熟读各种圣贤书,还能给出自己独到的见解,并且如今的裴宴怀不仅帮着父亲将家族生意打理得仅仅有条,还会谱曲。
听闻裴宴怀写出来的曲子皆如同仙乐般,有人豪掷千金,只为求裴宴怀一曲。
裴元微微一怔,看向穿着的确有些单薄的裴宴怀,裴宴怀浅淡一笑,让祖母不必担忧自己。
裴宴怀:“那些下人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心性都不坏,让他们伺候元弟弟,我放心。”
裴元这才知晓就连他屋子里的小厮丫鬟,都是裴宴怀让于他的。
祖母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太过心善了,又做得如此周到。”
祖母又和裴宴怀聊了聊近来钱庄当铺生意如何,裴元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好似被当成了物种的摆件,全然被忽视了。
“这是我去佛寺求来的手持,你待在身边,驱邪避祟。”
一串碧绿的绿松石佛珠被裴宴怀握在了手中,白绿相交融,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裴元也得到了祖母送的礼物,都是些他没有见过的稀奇玩意,但见过的人就不会觉得太过稀奇。
…………
从祖母的房中出来,裴元垂着头,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
之前他害怕粗鄙不堪的自己会让祖母觉得失望,可当他看到祖母没有流露出一点失落的神情,知晓祖母从未对自己抱过任何期许,不由地更为难过了。
有裴宴怀这块珠玉在前,无论他表现的如何,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样的裴宴怀,他要如何赢过?
“元弟弟。”
裴元听出了这是裴宴怀的声音,方才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落在了裴宴怀的眼中,他不想要看到裴宴怀,非但没有停住身子,脚下步子更快了些。
可身边的小厮却毫无眼力劲,将他拦了下了,以为他没有听见,提醒他,“少爷,怀少爷在叫你呢。”
裴元不得不转回身子,裴宴怀递过来一锦盒,“这是祖母替你求的佛珠。”
他打开锦盒,里面的确躺着一绿松石的佛珠,与裴宴怀的一模一样。
裴元欣喜极了,开心于祖母并没有将他忘记,而裴宴怀却没有祖母送的各种玩意。
也对,他才是父亲的孩子,祖母疼他多一点也是理所应当。
裴元太过喜欢这串佛珠了,就算晚上睡觉亦要抱着佛珠,久而久之,身边的下人都知道他有这么一串佛珠。
一日,他挑选并且留在身边的书童哭哭啼啼、满脸愤慨的走了进来。
裴元以为书童在外面受了欺负,“这是怎么了?”
书童气鼓了脸颊,可即便再气,面对裴元问话时,还是规规矩矩答话,“少爷,怀少爷身边的小厮乱嚼舌根,说你手中的佛珠是他家少爷的,还说是你抢来的,说少爷你一回来,就抢走了怀少爷许多东西,我气不过,就争执了几句。”
裴元动了动唇,没能将安慰书童的话说出口。
其实他早就觉察到不对劲之处,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更愿意相信祖母对他和裴宴怀一视同仁。
裴元拿上佛珠,匆匆去西苑。
裴宴怀见到他来时,正站在窗边的案桌前作画,似是有些诧异他的到来,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眶,慢慢回过神来。
看到他手中的佛珠,立马明白了他的来意,放下毛笔,和声细语道:“祖母是在得知你回来之前去的佛寺,所以不曾为你求一串,我怕你会伤心难过,就撒了个谎。”
芝兰玉树的裴宴怀站在窗边,似乎阳光都更偏爱裴宴怀一点,阳光落在桌子上,却没有照入裴宴怀的严重,金色的光晕仿佛给裴宴怀镀上了一层金边。
裴元自认为正义凌然的火气在听完裴宴怀的话后,立马犹如阴沟里的老鼠,蜷缩起来,见不得任何一点光。
“这是你的,我不稀罕。”他把佛珠放到了桌子上,将脸别到了一旁。
裴宴怀用帕子擦去了玉白手指上的墨点,“是我思虑不周,元弟弟,不要生气了,你想要什么?我都送与你。”
但就是这么一别,他看到了裴宴怀的画作。
画上是一身着白衣的男子,即便没有任何点缀,轻闭着眼眸的男子似仙如妖,濯清涟却也妖冶,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裴宴怀的画工极好,但这幅画作能这么完美,亦离不开画中的人容貌本就如雕如琢。
裴元是小说中的攻二,所以只需一眼,就认出了画作上的人是主角受林衔清。
主角攻就是主角攻,他还不曾见过主角受,而裴宴怀早早的见过了,还将主角受的容貌记了下来,画了下来。
鬼使神差下,他缓缓开口。
“我想要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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