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该怎么形容对温玫的感情呢?
谢沉雪自己也不知道。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温玫,不是在高三,而是在更早更早之前的太和山。
少女戴着鸭舌帽站在一片树荫中,面前是一个简陋的算命摊,阳光从上面漏下来,每一寸肌肤都白得发亮。
她被晃了眼,向前的步子停住,说不清为什么要继续投去目光,总之已经忘记思考算命摊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周围的游人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少女似乎不买老道士的账,秀眉一蹙,嫩而红的唇瓣就开始上下张合。
她完全听不见在说什么,但看着这副不顺心就当场摆脸色的姿态,她的心脏便跟着微微跳动。
她也想像这样,随时随地都可以恣意、独立和张扬。
少女忽然跑开了,她猛地清醒,四周却乌泱泱都是上山下山的人,她没找到对方。
回头时,算命摊也不见了。
反而母亲和父亲顺着台阶走下来,一脸的怒容:“好好的出来玩,你又乱跑什么?”
“真是的,找你大半天,下次再这么不听话,别想出来玩了!”
这年是高一结束的暑假,太阳照得人晕乎乎的,她被父母也骂得晕乎乎的。
然后隔天,回家,继续为下半年的奥数竞赛做准备。
她不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比赛了,有机会参加应当表示她很聪明,至少95%的人没有资格,可是一次也没得过奖是不是又表示她很笨,连最末都够不着?
她不想像后者这样评价自己,可父母应当是如此认为的,否则怎么会骂出“蠢钝如猪”这般字眼?
挺可笑的。
她又不是不想争气,可是高二上学期的竞赛还是没能成功。
父母怎么骂的她都忘了,大概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但可惜,再怎么保护都没能逃过第三次参加的命运。
她硬着头皮去,和小一届名为“乔鹤”的女生和同届叫“蒋照”的男生。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乔鹤,不是因为这个女生不好,而是因为对方太好了,好得太过游刃有余,好得每道题都能快速算出,好得令人羡慕。
于是她总是忍不住去偷看乔鹤。
发现这个女生竟然和父母也相处得很好,还说回家时要给他们带本地特产。
谢沉雪忽然就有点崩溃。
她把自己锁进被子里,拒绝父母的电话,退出所有通信,只戴上耳机缩成一团。
手机里播的还是上次暂停的那首,一个叫“温玫”的高二学妹写鼓励信时引用的,里面的歌者像握着话筒在摇摆,声音起起伏伏到最**,发出最终的、连绵不断的呐喊——
一触即散。
一触即散。
一触即散。
全部都不要存在。
全部……都是幻想。
她当然还要爬起来,继续做题,继续竞赛,一个人难道会在原地跌倒三次吗?
最后的结果是一等奖,比从前好的结果,可惜,正好排在第61名,国家集训队60名之外。
谢沉雪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但总算结束了。
她睡了一路,直到校门口,才睁开眼睛,看见那位明明从未真正相见,却仿佛无时不在的人。
少女瘦了一些,也长高了一些。但脸蛋和当年在太和山没有太多变化,皮肤白皙,眼瞳在阳光下亮得像琥珀,唇瓣嫩而红。
谢沉雪莫名心跳加快。
然后听见身边那位叫“乔鹤”的女生远远喊一声“温玫”,朝对方奔去,她的心跳又渐渐慢了下来。
是乔鹤的朋友啊。
怪不得,两人都那样恣意明媚。
高三的课业很重,她有很想考的学校,所以其实没有心力关注比她矮一届的学生,可是越不想见,某些人就在生命里出现得越频繁。
她看见一起去吃饭的乔鹤和温玫,一起在操场跑步的乔鹤和温玫,一起下晚自习的乔鹤和温玫……
她看见所有的她们,似乎永远形影不离。
她实在不喜欢。
可是不喜欢有什么用,喜欢又有什么用。
她只不过是后来的。
崩溃的高三在崩溃中度过,然后迎来崩溃的结果——差北大几十分,靠竞赛加分才上A大。
父母都不想说她了,开始感慨命运。
没那个命。
谢沉雪最开始也这么觉得,可随着持续的冷暴力碾压,她受不了了。
她生平第一次和严厉又固执的父母较板,站在高高的阳台上。
“你们呢,你们又有什么用?”
“你们关心过我吗?”
“我是为了你们而活的吗?”
“你以为我想生下来吗?”
“你想死就去死啊!”
“什么狗屁!你们他妈全是狗屁!”
…………
一旦开始反抗,她就不温顺,不优柔,她尖锐、她锋利,她把一切都炸得沸沸扬扬,把父母说得无话可说。
父母于是终于妥协,也放手。
她便开始像换了一个人,比A**学院所有的大一新生都耀眼。
耀眼的长相、耀眼的挑染蓝毛,耀眼的绩点、耀眼的导师喜欢。
其实本来就是耀眼的人。
如果彻底不留恋过去的话。
谢沉雪又遇见了温玫,这位信誓旦旦要和乔鹤一起考北大的女孩,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有时候,谢沉雪想,她并非喜欢温玫,只是少年时的嫉妒心和自卑心作祟,想要掠夺和毁掉一些美好的东西。
她靠近温玫,纠缠温玫,看着小小的一个人陷进复杂的漩涡越来越憔悴的脸,她有说不出的痛快。
可是痛快之余,她又忍不住想,这个娇弱的、喜欢依靠他人的、没主见的温玫怎么这么讨厌?
她好想念那个令她心跳加快的、鲜活的、比阳光还耀眼的温玫。
她决定远离温玫一阵子。
正好又长了智齿,可以去解决这个麻烦。
那天确实是不想见到温玫的,可是清冷如霜的月色下,遭遇母亲病情恶化、父亲掌掴,又打不通乔鹤电话的温玫在花坛长椅上哭。
谢沉雪忽然就心软了。
并觉得心脏有个地方好像比她的智齿还疼。
她走过去,蹲下来,递给对面一包纸巾,长久的沉默,长久的陪伴。
智齿拔出来后,就不再发炎疼痛了。
谢沉雪却高兴不起来——温玫这个可怜的家伙,她家里彻底出事了。
“我该怎么办?”
“妈妈你别走……”
“妈妈求求你别丢下我……”
“妈妈……”
少女哭天抢地,模样皱起来,彻底的落魄。
可那时那刻,却未觉得有一点痛快,相反,眼泪像石头砸着心脏。
她心疼对方。
她想抱对方。
她想爱对方。
疯了吗这不是?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进去了。
就是玩进去了。
否则,她怎么会希望乔鹤和温玫百年好合,重新开心起来,又怎么会拦住那个叫“姜彤”的追求者。
可她到底喜欢温玫什么呢?
她看着坐在病床上、已经和乔鹤彻底分手的温玫。
她又瘦了些,脸颊不再圆润饱满。眼睛里暗沉沉的,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缓过劲。她的嘴唇也干燥,白白的起了皮。
她不生动,不明媚,不耀眼,不像年少的时候。
但心跳加快了。谢沉雪的心跳。
“谢谢你。”那人忽然抬起头来对她说。
谢沉雪扬起眉梢,故作自信,尴尬应付。
应付完,一片寂静。
谢沉雪别扭移开目光。
窗外,树梢落满大雪。行将压垮的一瞬,又猛地一颤,将树枝恣意展开。
窗上,少女的倒影安安静静,眼睫微垂,背脊挺立。
摸鱼~
小谢视角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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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生命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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