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贺风扬不想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呢，他想让叶皓亭停止这样的胡思乱想。但是看着怀里的她就像一只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的小鸟，仿佛身上所有的羽毛都被浸湿，无助又可怜。自己作为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和依靠，贺风扬终究还是不忍心。
“一定会的！我哪怕赔钱也要回来陪着你。”
“好，那我原谅你了。”叶皓亭心满意足地在贺风扬的怀里开始闭目养神。
贺风扬人傻了，这是烧糊涂了？这么快就原谅了！？
不过他不打算纠结了，叶皓亭活得这么艰难，自己的存在能为她带来慰藉已经很好了。同样，自己的生活也不容易，叶皓亭这份慰藉已经让他十分知足。
点滴还要打很久，在剧烈的咳嗽之后，叶皓亭终于在他怀里慢慢睡着了。贺风扬享受这一刻的安宁，虽然在医院，但是这份宁静已经被他怀念了很久。为了现在的平静，贺风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他也着实控制不住困意，轻轻把头靠在叶皓亭身上，也很快睡着了。
半小时后，两个人都被叶峰给叶皓亭的电话铃声叫醒。
“宝贝，怎么样了？”赵蕊在电话里担心地问道。
“没事了，已经退烧了，我在医院挂水呢！贺风扬在旁边陪我。”叶皓亭回答道。
“妈妈你怎么样啊？”
“我没事！我特别好！哎，幸亏贺风扬回来了，要不然你得有多可怜啊。妈妈好心疼你，但是妈妈什么都做不了。”
“没事妈妈，我一切都好，你放心吧。”叶皓亭话音刚落，就忍不住咳嗽，咳得浑身颤抖。电话那头赵蕊的声音，也不得不因此暂停。
“退烧了就好，妈妈这边你不要担心。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多吃点饭，好好跟贺风扬跨年吧。”听到叶皓亭的呼吸慢慢平稳，赵蕊言简意赅地嘱咐道。
“嗯，妈妈你放心吧。”叶皓亭说完就挂了电话。
中午，贺风扬去拿订得外卖，等着午饭的功夫，叶皓亭呆滞地凝望着自己挂的水。之前在赵蕊那，叶皓亭也喜欢对着吊瓶发呆。“一粒一粒”的药水从瓶子或者袋子里滴出来，时间也藏在药水里，一分一秒地偷偷从这个缝隙里逃走了。就这样滴答，滴答，自己的病会好，妈妈的病也会好。但是滴着滴着，自己就长大了，爸爸妈妈就老了，就像针头总会被拔出来一样，爸爸妈妈也总会离开，贺风扬也会离开。
叶皓亭忍不住幻想，这瓶药水下面，坐着的人都有谁。自己，病房里躺着的妈妈，还有无数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们都得了什么病，他们的亲人难不难过，他们来医院有没有人陪着……
妈妈这个时候在不在挂水，她感觉有没有好一点，明年这个时候，她和妈妈还会在医院么……她多么希望坐着时光机器穿越出去，离开这个痛苦的时间点。但是，谁又能保证未来会比现在好呢……
药水瓶子上倒影着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一滴一滴的药水反射着你来我往，神色匆匆的行人。很快，贺风扬提着饭盒的倒影也被映射到瓶子上。
“想什么呢？”贺风扬问道。
叶皓亭对着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很快，贺风扬送到叶皓亭面前的一大勺饭打断了她所有思绪。
“谢谢你喂我！”叶皓亭说完就张开嘴，被贺风扬塞满了好吃的。
“多吃点。”贺风扬笑着回答道。
吃饱饭，叶皓亭感觉不太对劲。
“我好像来例假了。”
“啊！？”正准备扔垃圾的贺风扬一脸懵。
“那……你那个……有卫生巾么？”贺风扬吞吞吐吐地问道。
“我就有一个，你给我订外卖吧，我估计点滴要打很久。”
“那……你怎么弄……”
“我自己提着点滴去卫生间就行，你在这等我吧。”
“啊？”
说完，还没来得及等到贺风扬反应过来，叶皓亭就带着吊瓶，摇摇欲坠地离开。等到贺风扬回过神，冲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只能看到她歪歪扭扭走进女厕的背影，还有剧烈咳嗽的声音（谁敢信这是已经好转了）。
等叶皓亭出来，贺风扬就直愣愣地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着把她扶出来。
“怎么样？”
“嗨，来了呗。”叶皓亭坦然地说道。
“那我要怎么做啊？”
“买卫生巾啊。”叶皓亭一脸淡定。
“你这病得这么重，怎么还？”
“就是因为生理期抵抗力弱，情绪差，所以才会病得重啊。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在这件事上特别准。”
“哎！”贺风扬心疼地看着她，难过地说不出一句话。
“估计再等两三个小时就打完了，咱们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叶皓亭看到贺风扬的样子，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
“嗯，好。”贺风扬真的笑不出来，一件又一件的事情都毫无征兆地砸在叶皓亭身上，他明明就在她身边，但是无法分担，无法解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皓亭一个人承受。
终于，挂水结束，贺风扬搀着叶皓亭回家。走回小区，门口的小商店和广场上站满了孩子和大人，都在享受这即将到来的美好假期和幸福的亲子时光。
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小女孩两只手分别牵着她的父母，三个人有商有量地讨论着明天后天的假期要看什么电影，吃什么好吃的……
贺风扬不敢转头看叶皓亭的脸，因为他能听到叶皓亭藏在口罩之下的抽泣声，他知道，这个时候，她泪流满面。如果她的妈妈没有病，此时此刻，她和眼前的孩子们一样，她也和前二十几年的生活一样，父母陪伴在侧，无比幸福。
贺风扬扣紧叶皓亭的手，加快了脚步，带着她快速走过人群，回到家里。
“你是你父母生命的延续，他们生下你，就是想在他们离开之后，让你替他们好好享受世界。”贺风扬对坐在沙发上一边咳嗽，一边哭的叶皓亭说到。
“可是这个世界太苦了，我不想享受了。”
“你妈妈会有好的一天的！等到那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觉得我等不到那天了。”
“那你要放弃？”
“我不能！我妈还在为了我咬着牙坚持，我不能放弃！”
“这不就得了，高高兴兴也是一天，哭哭啼啼也是一天，你别哭了。”
“哎，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算了，吃饭！吃饱了睡觉，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晚上，叶皓亭断断续续地睡着，又惊醒，贺风扬不放心，只能搬个凳子坐在她床边陪着。
“你要是不嫌弃我没洗澡，你就躺我边上了，搂着我睡？”叶皓亭问道。
贺风扬一愣，没有回答她。过了一会，磨磨唧唧地问道：“你真的放下我之前干的事了么？”
“嗯。”
“你……确定？”
“你上不上床？！不上就算了。”
贺风扬不敢说话，默默把家里的灯都给关上，穿着秋衣秋裤爬上了叶皓亭的床，轻轻地躺在她旁边。
叶皓亭闭上眼睛，转过身抱住了他，他也顺势把叶皓亭揽到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晚安。”叶皓亭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说道。
“晚安。”贺风扬回答道。
京州的冬天干燥，寒冷，呼啸的北风卷起树梢，在浑浊的空气中打着转，西伯利亚的寒流带来纷飞的冰雪，席卷着每一个孤独的灵魂。
路灯下，雪和冰的降落还贪恋着这点温暖，在撕开黑暗的裂口里不期而遇。它们用透明的形态承载住这点点光亮，顺应着自然的规律和命运的安排，义无反顾地向下跃向无尽的黑暗。
点滴的最后一天，贺风扬继续拖着生理期腰疼的叶皓亭赶着一大早去了医院，终于，赶在了天黑前回了家。
叶皓亭实在忍不住：“我太难受了，我想洗澡。”
“你别洗头，洗洗身上得了。”
“好！”
叶皓亭打发贺风扬在书房等着，很快，门的那头就传来了稀里哗啦的水声。贺风扬忍不住遗憾，人生的确难得完美，如果不是赵蕊病了，今天，他们也不用泡在医院里，此时此刻，叶皓亭大概在跟自己看跨年的烟花，一起许愿。
世事无常，诸行无我。希望明年这个时候，他的计划都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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