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这日,陵园上下很是纷乱,一边是皇上祭祀,文武百官陪同,自然要侍奉打理,行礼祭拜;另一边陵园尚在修复,要兼顾管理工匠,监督巡视,免不得还要搭把手。
如此,宫人、陵卫就像绷紧的发条,一日下来,才至黄昏皆已疲累不堪。
正当众人想着祭祀礼毕,可以松下来时,却听得尚明殿传来一阵骚动,众多的锦衣卫提着刀,均朝殿内涌了进去。
李徽月才与二位姐妹提及回宫一事,骤的听闻外面的动静,有些心惊肉跳。
尚明殿是皇上祭祀时休息的寝殿,沈确遇到什么事了?
她拔腿便想往尚明殿去,却被宁蕊拉住:“你这般急匆匆地去,让别人看了算什么样子?”
她这才冷静了半分,文武百官众多,她是守陵的女眷,并不能抛头露面。她这样贸然闯过去怕是惹人非议,何况以现在的情状,她应该都已近不了尚明殿一步了。
她强撑着耐下心来,在桌前坐下,摸索了一杯茶,手捧着却喝不下去,依旧心惊。
沈确几个时辰前还在自己面前,与自己说话,突然这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不知情最是煎熬。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春风从宫人那儿打听来了消息:“皇上遇刺了!”
李徽月一时失力,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稀碎,她一把抓住了宁蕊的胳膊,只问:“蕊姐姐,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有事吧?”
宁蕊搂着她的肩膀安慰,也有些不知所措,只道:“皇上护卫众多,想必不会有事。”
李徽月却想起那日的黑衣人,杀气腾腾,招招要将人置于死地,手有些发冷。
太危险了。
陵园先是失火,又是动乱,这段时日陵卫死伤不少,陵园防备甚弱,更要命的是,那日的黑衣人还不知是何来历……
锦衣卫。李徽月想起今日殿前那黑压压的一片锦衣卫,若是有人混在锦衣卫之中,结果不堪设想。
她越想越心惊,坐立不安,只得吩咐春风再去听消息。
半晌,春风急匆匆地跑回殿中回话:“刺客已被抓住了!”
“皇上可有受伤?”李徽月一把抓住春风问道。
春风为难地摇了摇头:“未曾说起,应是没有。”
李徽月终于松了一口气,身子歪歪扭扭地倒在春风身上,宁蕊和小尚见状,忙去扶她。
“没事就好……”李徽月喃喃道,心有余悸地坐着,待自己的神魂归位。
此时,春风掏出一张字条,交到李徽月的手中,道:“方才我去探消息,遇到了御前伺候的公公,姓冯。这位冯公公命我将此物交给李县主主子。”
御前?那是沈确的消息。这位冯公公应是跟在沈确身边的司礼监太监,如今应是在沈确的授意下给自己报信的。
李徽月展开字条,不是沈确的字迹,应是冯公公亲笔所写,只道:皇上一切平安。
她想起沈确离开前说的那句,“徽月,你放心,我一切平安”,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了,心口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
她长出一口气,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有了一些猜想。
尚明殿中,三个黑衣人被捆了跪在堂下,脖子上还架着锦衣卫的绣春刀,刀锋透出凛凛的寒意。
沈确坐在殿中央,一张脸冷若冰霜,与晌午见李徽月时那副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冯玉立在沈确右侧,脸上也是没有一丝表情,对堂下的人说道:“说吧,是何人指使?”
堂下三人皆是沉默不语,冯玉上前将为首的那一个黑衣人踹倒在地,朝他命门狠狠地踩去。
只见那黑衣人吃痛地哼了一声,冯玉却觉察出一丝异样,吩咐道:“扒了他们的衣服。”
锦衣卫麻利地将那三人脱了个干净,冯玉看了一眼,便朝皇上跪下,回禀道:“皇上,这三人是太监!”
他又踹了那光溜溜的三人中其中一人一脚,道:“还不交代吗?”
“不必交代了。”沈确冷声道,“东厂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直接提入锦衣卫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隶属锦衣卫,专职处理由皇上交办的重大案件,其监狱名为诏狱,环境恶劣,刑具残酷,进去的犯人几乎都是有死无生,在审讯中便被酷刑折磨至死。一旦被投入诏狱,便是魂飞汤火,惨毒难言。
堂下三人听到北镇抚司的名号,脸上都露出了惊骇,被吓得骨颤肉惊,各个惊惶地讨饶,直求饶命。
沈确却不愿再听这些人言语,不给他们辩驳的机会,直接命人将他们拖了下去。
今日的刺客三人,天还没黑便出动了,不知是有多心急,直接往尚明殿奔来。此时殿外尚有锦衣卫把守,那三人便不管不顾地要冲进殿门,往皇上杀去,意图昭然若揭——弑君。
那三人并未近沈确分毫,且不说他习武,若是交战,一般人轻易难以得到便宜,单论殿外那批精锐锦衣卫就已是不好对付。
今日殿外值守之人被冯玉撤去了一半,这才让这三人有了机会,闯进了殿门,得见圣颜,不然应该直接死在外头才是。
这三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了衣服验身,是太监无疑。
武功高强的太监,魏进忠的差事怕是当腻了。
待众人退下,冯玉瞧了眼皇上,拍了拍胸口:“皇上,今日之事可不敢行第二次了,奴才虽是知情,却也心惊。”
沈确瞥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大惊小怪,道:“既然你早已知情,又何必害怕。今日不过是演一出戏,那些刺客刚入殿门便已被抓了。”
冯玉有些羞赧:“那三人提着刀从天而降,门口的锦衣卫又被撤下半数,奴才心中打鼓,怕万一出了什么乱子。”
沈确知道,也怪不得冯玉紧张,这三个死士虽是太监,却膀大腰圆,体格健壮,提着刀便冲冯玉大喝。冯玉从小身在宫中,后又跟着自己进了王府,哪里见过这般粗野的人,未免被他们的杀气吓住。
自从陵园出现黑衣人行刺,沈确就命冯玉着手安排这出“荆轲刺秦王”,就等着今日在陵园之中上演。
“记得你的差事。”沈确提醒道。
冯玉哪敢忘,荆轲刺秦是重头戏,而更重要的,便是将今夜皇上遇刺的消息散播出去,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冯玉先是将消息透给神宫监,陵园内宫人互相打探消息,如此便都知道了,再是陵区的工匠、流民、农户,通过宫人们的口口相传一一渗透出去。
百姓本就知道皇上来陵园祭祀一事,对这位新即位的天子行事甚是好奇,而一路上戒备森严,百姓不可抬头,却也有不少关于皇上的传说已被加油添醋地编造了出来。譬如有人说当今圣上身高八尺,芝兰玉树,也有人说圣上半面胡须,貌似项羽。
有些有生意头脑的人不在乎皇上容貌几何,却已打出招牌,将做了几十年的糕饼摊改名“天子饼”,说皇上尝过自家的糕饼,连声夸赞,一时之间食客蜂拥而至,都要尝尝这一天子饼的妙处。
百姓对于皇家的想象总是丰富,不论这在位的皇帝是勤政还是怠惰,是圣明还是昏庸,这高不可攀的神秘皇家,总是印在他们脑中崇拜传扬。
单是皇家的一些琐事、平常事都已够百姓们喝一壶的了,如今皇上遇刺的这般爆炸的消息,如平地惊雷,在民间炸响,一传十十传百。
百姓原不知消息真假,只敢偷偷议论,后来发现众人都在讨论这荆轲刺秦,若是谨慎不言,反倒显得自己畏畏缩缩、消息闭塞,很不时髦,便也顾不得什么三人成虎了。这人说自己有御前当差的兄弟,那人说自己有跟随祭祀的亲戚,都说自己的消息最可靠,直接在闹市高声议论,比当初李县主的传闻传得还凶。
众人本还在议论此次遇刺的细节,是皇上英武地将刺客打退,还是以仁善将刺客感化,还有说其身边伺候的太监实为武林高人,一招便制服了逆贼,这遇刺之事便被传得颇有江湖气息。
只见一人在众人争辩不休之际,踩上了说书先生的书桌,高声道:“你们可知这刺客背后是何人?”
这角度新鲜,先前还没有争论过。众人听到这全新的话题,又是七嘴八张,你言我语。
“我可听闻,那几个刺客是太监……”那人面上有些骄傲,似是预料到了众人接下来的反应。
果然,众人哗然,表情惊骇又带着兴奋,似是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这荆轲一下子成了太监,话题也从刺杀变成了东厂造反。
“东厂不是那魏……打理的吗?”
“他竟敢有谋逆之心?”
“别瞎说啊,小心东厂的探子听见了,今夜就有人将你抓了去。”
……
消息在王公百官中传得更快,他们真有御前当差的兄弟和跟随祭祀的亲戚,有些人甚至就在祭祀大殿之中,只是没亲眼目睹遇刺之事。
清流一派更是抓住了这次机会,全力弹劾魏进忠,说其东厂行事恐怖,如今更是有谋逆之心,应立即诛杀。
阉党则是全力保全魏进忠,反驳这场刺杀是栽赃陷害,是另有图谋,是小人包藏祸心,直言此事蹊跷,是为了离间。
他们极力辩驳,背地里也着急地给魏进忠递了不少书信,劝其快快彻查此事,在皇上面前洗清嫌疑,为东厂求情。
对于这些书信言论,魏进忠一概未回,他本人也一反常态,对此事没有一点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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