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秦随愈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望向眼前的书本两眼茫然。柳慧成讲学的声音好似在他身上扎针。
那次与何卢青聊了关于练字的事之后,他便几天几夜都未睡好。在梦里,他置身于书海之中,密密麻麻的字如黑色的沙漠,将他全身吞没。
尽管头依旧很晕,秦随愈撑着额头不让自己睡着。以往这个时候,他会留意着时间,想着学究是不是该下课了。直到柳慧成讲学的声音停住,秦随愈才抬起头,他远远望着柳慧成的脸,心中忽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柳慧成欲言又止:“今天的课业是……”
他想了想才道:“把《论语》前五章抄十遍,明天上交。”
原以为柳慧成会出难题,此话一出,学子们皆是松了一口气。抄书这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又能难到谁呢?
秦随愈看着柳慧成离去的背影,脑中如有晴天霹雳,他瞬间惊醒了。他无助地望着桌上摆放的笔架。未曾拿过毛笔的人写出来的字该是什么样?
秦随愈正前方,何国器缓缓合上了自己手中的书。
“他现在连毛笔都不会拿......”
黄应恒的话静静地在何国器心头浮现。他抿了抿嘴角,短暂犹豫之后,便蘸墨提笔。
夜色如墨,虫鸣不歇。
秦随愈将烛盏拉近一些,这样更能看清书上的字。
下学时,何卢青本想帮秦随愈抄课业,却被秦随愈一口回绝了。
秦随愈道:“你的字迹,柳学究定能认出来。”
何卢青点头:“也对。”
而现在,秦随愈动作僵硬地写着字,全然没有了往日随意的作风。如何握笔,如何研墨,秦随愈向何卢青请教过,却不得要领。
桌上,纸上,秦随愈的胳膊上……乌黑的墨渍如雪花洒落各处。纸上却已写满了丑陋的字迹。
秦随愈看着自己写下的字。不说是没眼看,也能算是鬼见愁了……
前五章已抄写完毕,秦随愈停笔,他越看越头痛。不知过了多久,烛盏已灭,秦随愈枕在自己沾了墨的手臂上昏睡过去。
深山处,小院中。
何国器平常睡得早,木窗没关,月光连同微风吹拂而来,桌上的纸张被风吹起。何国器随手拿起镇纸压在纸上,随后便又躺回了床上。
他睡不着。
望着窗外的月色,他的思绪却飘得很远。野兽的叫声在山中回荡,寻着声音而去,他似在山中穿梭着,手慢慢地拨开灌木的枝丫。
当眼前的光亮袭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座山中小院。何国器记得,自己出生后便住在这里,连同爹娘一起。
他偶然一次下山,是在何亮宽的陪同之下。他走在村中的小路上,一切事物在何国器眼中都显得十分新奇。原本村中人那热情洋溢的脸却忽然变得僵硬,他们口中说着闲话。
一人神色鄙夷:“山里的野孩子。”
另一人也道:“娘是山里捡来的,这孩子肯定也来得不明不白。”
何国器眼前又闪过一抹亮光,只见他正坐在窗边练字,阿兰安静地待在他身旁。何亮宽拿着一本书,将书里内容读给他听,两人相视一笑。
何国器又记得,他曾一个人走出院门,在山林间挑拣树叶。他对山间的一切都十分熟悉,但那次是个意外,他迷路了。
何国器沿着山间小路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中来到山坡的边缘,前方已没有路了。此处十分隐蔽,周围灌木围绕,地上掉落着不知名的黑色果实。正当他想原路返回时,石头落水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在寂静的山林间显得格外清亮。
何国器脚步微顿,他动作轻微地向山坡边缘靠近了一些。拨开灌木时,他在树叶缝隙间看到一个人影,还有缓缓流动的小溪……
他听得那人怒道:“想诓我入学堂,我偏不去!我才不去读什么圣贤书!”
只见那人又朝着溪水中扔石头,何国器这才看清,那人竟与他年龄相仿。
那人盘腿坐着,衣兜里装满了石头,他将石头一个接一个丢入水中,他只看着溪水泛起水花,并未发现何国器的存在,何国器却立在那里看了许久。
直到衣兜已空,那人才沿着小路离开。何国器小跑着下了山,正站在那人盘坐的位置上。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何国器学着那人动作,将石头丢入水中。
看着泛起涟漪的溪水,何国器的脸渐渐浮上了些许笑意。
他脑海中浮现的景象自此消失。
何国器眉眼渐渐平和,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催人入眠。
天亮时,秦随愈从睡梦中惊醒。用饭后,他匆忙收好桌上的课业,连同书本一道塞进布袋中。
在去学堂的路上,秦随愈才发现胳膊沾上的墨渍,但他顾不上许多,只能加快脚步。
秦随愈把写满字的纸摊放在何卢青面前,问:“写得怎么样?”
何卢青面露尴尬:“秦哥你要听真话吗?”
秦随愈点头。
何卢青道:“我觉得……学究看了这字会被你气出毛病。”
秦随愈惊了:“有这么严重吗?”
何卢青正欲答话,身后柳宵却哈哈大笑:“我本以为自己写的字已经够丑了,没想到你秦随愈的字竟然让人没眼看。”
此时,何国器已经开始收课业。待他走到秦随愈桌前时,淡淡地看着秦随愈写的字,便道:“名字。”
秦随愈这才发现,桌上的毛笔还未开笔,何国器便从自己桌上拿了一只沾了墨的毛笔递给秦随愈,秦随愈硬着头皮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大名。
柳慧成讲学时,何国器写的字被展示在众人眼前,斋中响起一阵赞叹之声。秦随愈也不免称赞,那张纸上写的字,恐怕他一辈子都练不好。
下课后,秦随愈将笔架上的毛笔泡开。他正欲将毛笔重新挂好,一个纸团正砸在他的脑袋上。
秦随愈将纸团拆开,纸上的字迹端正清丽,正是何国器所写。
只是,这些字他都不认识。
秦随愈不明白何国器是何意,他用毛笔蘸墨,只在纸的末尾写下回复。
当纸团传回何国器手中时,他缓缓拆开纸团,在看到纸上那丑陋无比的字迹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秦随愈回复的那四个字是:我看不懂。
何国器无奈扶额。
他本想将写好毛笔字的方法传授秦随愈,没想到秦随愈不识字的情况竟严重到这种程度,比黄应恒所言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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