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独自坐在饕餮司中庭的石桌上,捧着去年秋天剩下的菊花茶,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真好啊,此时此刻的平静和闲适是那么真切,一想到前段时间自己格外忙碌的生活就还是想落泪,先是为树妖风波提心吊胆,等平定下来又匆匆赶进宫给师父打下手,而今总算是一切尘埃落定,能松口气了。
唉,真希望能多享受一会儿这样安闲的日子啊。
忽的他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楚凝心中直犯嘀咕,按衡妖司司律,进门前必须下马,是何人这样横冲直撞?听那脚步声是直冲中庭而来,穿过这里可就是狄大人的书房了,难道是哪来的高官显贵有要事相商?便赶忙迎了上去。
但又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朝外望去,和煦的春风轻轻吹过,卷起一缕不知何处初开海棠的清香,他果真在海棠的清香中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翻身下马,来人乌发红瞳,身姿如鹤,竟比春景还吸睛三分。
见楚凝迎上来,那人自然的将缰绳朝他抛去,道:“接着。”
楚凝手忙脚乱的接过抛来的缰绳,语气中满是喜悦,“尹少卿!您回来了!不是预计3天后归程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泉州情况稳定,没必要再留在那,便赶回来了。听说长平出事了?”她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冷冷的回应道。此人正是尹如鹤,饕餮司少卿,也是狄釉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
“是有些事,但好在都解决了。”楚凝替她牵着马,乖巧的应道。
“小师叔呢?”她问道。小师叔指的便是狄釉,据说尹如鹤和狄釉师从同一宗门,虽年龄相仿,可狄釉辈分大,算是她师叔,故有了小师叔这一称呼。
真好啊,想必他们二人是很亲近的。楚凝暗暗的有些羡慕,同时赶忙应道:“在,在,就在书房呢。”
“多谢。”
她再没看楚凝一眼,迈着极快的步伐就朝□□走去,楚凝虽还想多与她说几句,但见她步履匆忙,也不敢再问。自他进饕餮司以来尹如鹤就是这幅模样,不爱客套话,永远面无波澜,连喜怒都是淡淡的。
但即使是这样冷淡又不通人情的性格,尹如鹤在饕餮司,不,甚至整个京城依然有很高的人气。要说缘由当然是因为她生得极美,据说早年有位画了十年美人图的御画师在见她后的当晚就把自己近三年的画作都烧了。这话听着夸张,但未必空穴来风,她身形高挑,凤眼微挑,乌发漆黑如墨,一对如烈火的艳红色双眸细看还窥见一点金色,金与红相互交融仿佛夕阳一般,左眼下的泪痣又让坚毅的神色添上了一丝柔和的情绪,她的美不需任何粉黛修饰,正如其名所说,美人如鹤。
在楚凝看来,世上确实是没有任何一只笔能描绘出她万分之一的风骨。只是不知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又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笑一笑呢?楚凝摇了摇头,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倒显得像个轻浮的登徒子,这可不该是自己能肖想的。
替如鹤拴好马匹后,他又坐回中庭,享受一盏菊香。
“砰”的一声,狄釉书房的门被人猛地踹开,事发时他正端着茶杯,被这动静吓到,半杯茶水都泼到了脸上。
“我回来了。”
“你辛苦了。”他擦了把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防止你不知道,门可以用手开的。”
肇事者歪了歪头,确认经过这一脚门也没有明显的损坏后,她毫无愧疚的说:“可门很结实。”
“问题不在这……算了,你怎么这就回来了,泉州情况稳定了没有?”
“嗯。”她点了点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约四五六七秒,两双眼睛在这段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够长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无用的拉扯。
“倒是展开说说啊!”狄釉终于憋不住了,颤抖的喊了出来。
尹如鹤这才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刚刚小师叔死死盯着自己,原来是在等她开口,她还以为师叔是太过劳碌导致眼睛出了问题呢!
没错,尹如鹤——饕餮司少卿,长平著名冰山美人,被无数纯情少年称为下凡仙女的人,她其实并不是天性冷淡,只是一块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木头。
仿佛老天给她安排属性面板时把人情相关的能力都移到了美貌和武力上,总而言之尹如鹤就是完全不懂得怎么和人相处,不善言辞,更听不出一些讽刺和隐喻。狄釉记得他们初遇时,她甚至不能与人正常交流,这些年来虽多有改善,但狄釉还是担心她会说错话惹出事,便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她少和陌生人聊天,好在她颇尊师重道,对狄釉的告诫都听进去了,从此后索性就端着姿态,惜字如金,做个冷酷的美女。
尹如鹤说:“这一个月来我们搜查了弘善堂在泉州的总部,也四处搜集教派相关的信息。他们非常配合,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我拓印了一册信徒名录回来,果然在其中找到了小师叔所说的申格兰都。”
狄釉接过名册,盯着这个熟悉的名字陷入了沉思,冷笑道:“一个伊丹人千里迢迢来拜中原的佛,拜的究竟是佛还是……”
对狄釉的自言自语,尹如鹤并不太懂,这些年对小师叔的话,她是十句八句不懂,也算习惯了,于是决定忽略这些细节,继续汇报在泉州的见闻:“之前爆发的动乱,经查实是信徒和妖族商户在冲突中发生了踩踏事件,致三名行商人死亡。官府实在无法给哪一人定罪,愤怒的商人们才组织了抗议活动,最终演变成了暴乱。由我们出面协调后弘善堂答应给出死者的抚恤金,又给他们下达了针对传教和集会的三个月禁令,这才安抚了妖族商会。”
“几千两银子和三个月不在明面上活动,看似对弘善堂是不小的打击,但这笔买卖对他们来说还是赚了。”
“赚了?”尹如鹤听不懂狄釉的话,“弘善堂成立不过七年,还是个小教派,我们查过账目,这个教派的信徒大多是平民百姓,交的香火钱都没有很离谱的,几千两银子对他们可不是小数目。小师叔的意思是……”
“对教派来说当然不是小数目,但对淮南王来说就不一样了,弘善堂的堂主普祥和尚只要和这位拜把子兄弟开口,区区几千两?不过一眨眼的事情。重要的他们是从这件事试探出了朝廷的态度,即使出了这样的乱子,眼下咱们也动不得弘善堂。”
尹如鹤面露不悦,又问道:“我早就想说,为何我们不能写个奏折递到皇上那去,请陛下下令把这邪教一窝端了?又是挑起种族矛盾,又是勾结淮南王,现在可能还涉嫌养凶谋杀京官,留着不是个祸害吗?”
狄釉叹了口气道:“能这么做就好了。你想想,弘善堂当下在泉州的风评如何?”
“除了和妖族爆发冲突……当地百姓对他们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弘善弘善,弘扬善德,前年泉州洪水,那普祥和尚带着一批弟子又是帮忙安置灾民又是设祭坛祈福,你也查实了账目,他们所收香火钱极少,没有大肆敛财的行为,这在百姓眼里不就是真活佛?战争结束并没有几年,大部分百姓对外族还保持着警惕心,外族商贩本就容易和当地人产生一些摩擦,去年的暴乱也是妖族商会先挑起的。最后却是弘善堂被处以‘严苛’的惩罚,你觉得百姓会怎么想?”
尹如鹤有点明白了,她沉思了一会儿,道:“小师叔的意思是……经过这次的暴乱,百姓反而会更加支持弘善堂,觉得官府做事不公平?”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我们直接把弘善堂一锅端了,会怎么样呢?”
尹如鹤眉头一挑,恍然大悟:“那……反而会激情更大的反抗情绪,说不准会发生更严重的暴动!”
“况且,灭了一个弘善堂,禁了一个紫金大渡如来,你怎么能保证不会再有哪尊菩萨又冒出来?哪怕你砸了供奉在高台上的金佛,人心里的那个却是毁不掉的。我们的敌人不是老百姓,而是躲在佛像后的人,不要在这个时候激化矛盾。”
听闻此言,如鹤越发焦急起来:“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看这些人继续做大,无所作为吗?”
“我知你不擅长等待,可有些事急不得。” 狄釉为尹如鹤倒上一杯热茶,继续说道,“他们是有个大计划,我们却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自己是螳螂还是麻雀呢?”
尹如鹤点了点头,她也不再追问下去,一些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实在不是她擅长的,不如全数交由狄釉去办,她只需要得知要去哪里和要砍谁就好了。
“小师叔。”
“又有什么事?”
“茶真难喝,你泡的?”
狄釉咬着后槽牙,强忍怒意挤出一个微笑道:“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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