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张禾便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起身收拾房间,仿佛昨日那场惊天动地的争吵从未发生。只是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
烧完水正准备劳作之时,张禾面前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两道身影。
月白色的道袍不染尘埃,清晨的微光落在他们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一人面容沉稳,目光深邃如古井,不见波澜;另一人稍显年轻,手持一个古朴罗盘,眼神清亮,正带着几分探究看着她。
张禾的心猛地一缩,攥着扫帚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她从未见过如此……不像凡人的人。是官爷?不像。是庙里的神仙塑像活了?
一种源自本能的敬畏与巨大的茫然攫住了她。
年长的修士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在张禾耳边,也传入了几个早起、正探头探脑的邻居耳中。
“我等乃玄天宗修士。你身怀之物,与我宗门渊源极深,且已与你命理相合。今日特来,引你入道,随我等回返宗门修行。”
玄天宗!
修行!!!
这两个词对于小河村的村民而言,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刹那间,四周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仙人!是仙人!”
“天爷!仙人要带张寡妇去修仙?”
“我不是在做梦吧?张禾?她……”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张禾身上,惊愕、难以置信、疯狂的嫉妒,几乎要将她淹没。
至宝?
张禾愣住了,那颗黑石头?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心头涌上说不清的滋味——不是祸事,却比祸事更让她不知所措。
“哐当——”一声,赵铁柱和王氏的房门被猛地推开。
两人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衣衫不整,睡眼惺忪。
当看到院门口的两位“仙人”和围观的村民时,赵铁柱愣住了。王氏的眼睛却猛地亮起,随即又意识到什么,脸色唰地白了。
“娘!这……这是……”赵铁柱结结巴巴,脑子一片混乱。
王氏却猛地冲上前,声音尖利,“娘!你是不是偷了仙人的东西?快还给仙人!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下意识以为,是婆婆惹了天大的祸事。
年长的修士甚至未曾看她,只是目光依旧落在张禾身上。旁边的年轻修士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宝物既已认主,便是与你有缘。可愿随我们回宗门修行?"他温和地问道。
修行?这两个字太过遥远,张禾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儿子能懂事些,日子能好过些。
可这个家,早已不是她的家了。她只是一个被榨取、被嫌弃的累赘。
她要继续留下吗?
继续在天不亮就起身,挑水、洗衣、做饭,伺候两个把她当牛马的白眼狼?继续听着那些刻薄的嘲讽,忍受着理所当然的索取,直到她彻底干瘪,像一盏熬尽了油的枯灯,被随手丢弃在某个角落,无声无息地腐烂?
不。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微弱,却带着挣扎求生的倔强。
我受够了。
她这前半生,为父母活,为丈夫活,为儿子活,唯独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
现在,眼前出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虽然云雾缭绕,看不清前方是仙境还是悬崖,但至少,这条路通向她从未见过的天地,通向一个不再是“赵张氏”、不再是“铁柱他娘”,而仅仅是“张禾”的可能。
修仙对她来说太过缥缈。她不懂什么长生大道,也不懂什么神通法术。她只知道这是一个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泥潭的机会。
这念头一生出,仿佛有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冲散了犹豫,冲散了恐惧,也冲散了那最后一点不必要的、对过往的留恋。
她看着眼前两位仙风道骨的修士,他们的目光平静,似乎在等待她最终的抉择。
她没有再看儿子儿媳,目光越过他们,望向远处连绵的青山,望向那无垠的天空。
然后,她转回头,对着等待的仙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而坚定地,说出了那七个字。
“我愿意随仙人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感到那禁锢了她半生的无形枷锁,应声而碎。
“不行!”
赵铁柱如梦初醒,听到“修行”二字,再愚钝也明白这意味着彻底的失去和无法想象的机缘。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红着眼睛冲上来,想要抓住张禾,“你不能走!你是我娘!你走了我们怎么办?谁伺候我们?”
王氏也疯了似的扑上来,涕泪横流,试图去抱张禾的腿:“娘!娘我们错了!以前都是我们不对!您别走!我们给您当牛做马!求您了!”
眼看赵铁柱的手就要碰到张禾的胳膊。
“止步。”
年长的修士唇齿微启,吐出两个清晰的音节。
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凭空而生,赵铁柱和王氏如同撞上了一堵柔软的铜墙铁壁,惊呼声中,两人踉跄着向后跌坐在地,摔得尘土飞扬,狼狈不堪。
两人惊恐万状地抬头,看着那纹丝不动、面色平静的仙人,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周围的村民被这仙家手段震慑,鸦雀无声,看向仙人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敬畏,再看张禾时,已带上了仰望,而看向地上那对夫妻,则只剩下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活该。
“仙人!仙人开恩啊!”赵铁柱瘫在地上,终于崩溃,嚎啕大哭,朝着张禾的方向磕头,“娘!儿子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您别抛下儿子!”
王氏也哭喊着:“婆婆!是我们不孝!我们不是人!您带上我们吧!我们给您做仆役都行啊!”
他们声嘶力竭,在张禾听来却无比刺耳。这悔恨,太迟了,也太廉价了。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是对着两位修士,深深地行了一礼。
年长修士微微颔首,袖袍一拂,一枚小巧玉舟凌空现出,迎风便长,化作一艘流光溢彩的仙家飞舟,轻若无物地悬浮于空。
在所有人呆滞、震撼、羡慕的目光中,在儿子儿媳绝望的哭嚎与村民复杂的议论声中,张禾随年轻修士登上了飞舟。
飞舟破云而行,脚下的山河大地已缩小成模糊的色块。
张禾紧紧抓着舟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站在这么高的地方。
凛冽的罡风被一层柔和的无形屏障挡住,只有细微的气流拂过面颊,带着云层特有的湿润凉意。
她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前方负手而立、闭目养神的年长修士。他周身仿佛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让张禾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嘿,别紧张。”一个明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张禾转头,是那位年轻些的修士。他脸上带着笑意,有种邻家少年般的亲和力。他学着张禾的样子,也靠在舟舷上,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景色。
那人语气轻松,“第一次坐这穿云舟,是有点吓人,习惯就好了。我叫林轻羽,那位是我师兄。”
他朝年长修士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师兄他性子比较……嗯,沉稳,话不多。”
张禾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面对这位仙人,她感觉自己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童。
林轻羽似乎看出她的无措,主动找话题:“说起来,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我……我叫张禾。”她小声回答,依旧带着怯意,“禾苗的禾。”
“张禾。”林轻羽从善如流地念了一遍,笑道,“好名字,接地气,有生机。那张……张师妹,”他斟酌了一下称呼,“你对我们玄天宗,还有这修行之事,了解多少?”
张禾茫然地摇了摇头,老实回答:“只……只在村里老人讲古时,听过几句神仙妖怪的传说……其他的,都不晓得。”她连“玄天宗”这三个字,今天都是头一回听说。
林轻羽了然地点头,耐心解释道:“无妨,我与你简单说说。我们玄天宗,在此方东域地界,立宗有上万年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上……上万年?”张禾倒吸一口凉气。小河村的历史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代人,万年?她简直无法想象那是多么漫长的时光。
“是啊。”林轻羽见她震惊的样子,觉得有些有趣,继续道,“宗门里主要修习阵法和炼丹。阵法嘛,就是借助山川地势、符文灵材,布下种种玄妙禁制,可攻可守,奥妙无穷。炼丹就好理解些,采集天地灵药,在丹炉中炼成灵丹,有的能疗伤,有的能增进修为,有的能突破瓶颈。”
张禾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每一个字都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阵法?炼丹?她只会种地、洗衣、做饭。
“那……修行,就是学这些吗?”她怯生生地问。
“这些是手段,是‘用’,根本在于‘体’,在于吸纳这天地间的‘灵气’,淬炼我们的身体和神魂。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修道。最开始是‘练气’,打基础,然后若能筑就道基,便是‘筑基’成功,寿元可增至两百年左右。”
“两百年?!”张禾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人能活两百岁?这在她听来,跟神话故事没什么两样。
“没错。”林轻羽肯定道,“筑基之后,还有金丹、元婴等等更高的境界。据说修成元婴的大能,能活上千岁,举手投足便有移山倒海之能。”
他见张禾嘴巴微张,一副彻底被震住的样子,不由笑了笑,“不过那些都太遥远了。你刚入门,先从练气开始便是。”
他顿了顿,看着下方变得渺小的城镇与山川,语气带上了一丝感慨:“这方世界,远比你所见的要广阔无数倍。除了我们人族修士,还有深山大泽中的妖、地底幽冥的魔、草木金石所化的精怪……有无数危险的秘境,也藏着前辈仙人留下的遗迹和机缘。总之,踏上这条路,便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张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云海之下,山河无尽,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天地广阔”的含义。与小河村那一方天地相比,她过去三十五年的人生,简直就像井底之蛙。
林轻羽见她陷入沉思,也不再打扰,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
飞舟穿梭云间,载着思绪纷乱的张禾,飞向那个她完全陌生、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修仙世界。她知道,从她答应踏上飞舟的那一刻起,她熟悉的那个“人间”,已经彻底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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