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舟缓缓降落在巨大的青石广场上，那层隔绝罡风的柔和屏障悄然散去。
张禾的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却感觉比在飞舟上更加虚浮。眼前的景象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数不清的巍峨山峰直插云霄，云雾在半山腰缭绕，隐约可见无数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翘角，灵光隐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新气息，每吸一口，都让人觉得浑身舒泰，连昨日郁结在胸口的闷气都似乎消散了不少。
仙鹤成群结队地掠过天际，发出清越的鸣叫，远处还有瀑布如银河倒挂，水声轰鸣。
这就是仙家之地……
张禾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与小河村的土墙灰瓦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年长修士方暮，早已通过秘法将消息传回。他刚走下飞舟，一位身着灰色道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隼的老者便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看起来是执事弟子的年轻人。
“方师侄。”老者声音冷硬，如同山间冻石。
“吴长老。”方暮行了一礼，言简意赅，“人已带到，依掌门令，交由您安置，收录门下。”
吴长老那锐利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张禾身上，上下打量着她。
张禾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根骨平平，年岁已长，灵光蒙尘。”吴长老毫不客气地下了论断，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不过，心性倒尚未被凡尘彻底磨灭，更兼……机缘独特。”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罢了，既然掌门有令，老夫便收下你。入我门下，需恪守门规，勤勉不辍。仙路崎岖，非有大毅力、大恒心者不能行。你起步已晚，更需付出百倍于常人的艰辛。可能做到？”
百倍艰辛……她这一生，吃的苦还少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吴长老那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屈膝，跪拜而下，额头触及微凉的青石地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弟子张禾，拜见师父。弟子一定刻苦修行，绝不懈怠！”
这一拜，便算是正式入了玄天派。
旁边的林轻羽见状，脸上露出笑容，上前一步，对张禾低声道：“张师妹，师父面冷心热，在宗门内是出了名的严师，你能拜入他门下，是机缘。以后在修行上若有不明之处，或是遇到什么难处，尽可以来寻我，我住在紫云峰东侧乙字壹号房。”
他的语气真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在这陌生的环境中，让张禾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她感激地看了林轻羽一眼，低声道：“多谢……林师兄。”
方暮见事情已了，对吴长老略一拱手，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林轻羽也对张禾鼓励地笑了笑，随后离去。
吴长老对身后一名执事弟子吩咐道：“带她去杂物堂领取弟子份例，然后安置到丁字柒号房。”
说完，便不再多看张禾一眼，转身离去，身影几个闪烁便不见了踪影。
那名被点到的执事弟子，是个面容冷淡的女子，她走到张禾面前，公事公办地道：“跟我来吧。”
张禾默默跟上，随着这名执事弟子穿过巨大的广场。
沿途，越来越多的玄天宗弟子注意到了她。他们大多年轻，看起来不过十几二十岁，最小的甚至只有七八岁模样，个个眼神清亮，身姿挺拔，周身隐隐有灵光流动，与张禾这身粗布衣衫、满面风霜的样子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快看，就是她吗？新来的弟子？”
“怎么是个……凡人妇人？看着年纪比我娘都大了！”
“听说是方师叔和林师兄亲自带回来的，掌门还亲自下令让吴长老收下的？”
“吴长老？那个要求最严、门下弟子最少的吴长老？怎么会收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
“谁知道呢，怕是走了什么天大的运道，捡到了某位前辈的遗泽吧？”
“啧，瞧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连灵气都没有，怎么修行？”
“怕是连引气入体都难哦……”
“小声点，人过来了……”
那些话语，有的充满好奇，有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张禾听得真切，却只能微微垂下眼，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裤脚和沾着泥土的布鞋，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误入鹤群的土鸡，格格不入，无所适从。他们说的对，我这么大了，什么都不懂，真的能修行吗？一阵自我怀疑涌上心头。
执事弟子仿佛对这一切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地在前面带路，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挂着“杂物堂”牌匾的大殿。殿内颇为宽敞，有几个弟子正在排队领取物品。
看到张禾进来，尤其是感受到她身上毫无灵气波动，那些年轻弟子也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负责登记分发物品的是一位胖胖的中年执事，他接过张禾的身份木牌，脸上也露出一丝讶异。
他一边登记，一边忍不住多看了张禾两眼，然后递过来几样东西：两套灰扑扑的、质地却比粗布柔软许多的初级弟子服饰，一本薄薄的、封面写着《玄天基础吐纳篇》和《宗门戒律》的册子，一个装着三枚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白色丹药的小玉瓶，还有几块棱角分明、内部似乎有雾气流转的石头。
“这是你的份例，包括下品的聚气丹和灵石。衣物自行更换，功法自行研习，丹药灵石需谨慎使用。住处已安排，丙字柒号房，自行寻去。”胖执事语气平淡地交代完，便示意下一个。
张禾抱着这些东西，如同抱着什么烫手山芋。她连字都认不全，怎么看功法？这丹药怎么吃？石头有什么用？她一无所知。
跟着执事弟子走出杂物堂，又七拐八绕地走了一段路，来到一片相对僻静、房舍较为低矮简陋的区域。
执事弟子指着一排排编号的房屋中，一间挂着“丙柒”木牌的房间，道：“就是这里了。门上有禁制，用你的身份木牌触碰即可开启。每日辰时在外事殿有师兄讲解基础吐纳，自行前往。若无他事，我便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张禾回应，她便转身离开了。
张禾独自站在房门前，看着那扇普通的木门，又看了看手中那块粗糙的木牌。她学着之前见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木牌往门上一贴。
一层微光闪过，木门无声地滑开。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木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四壁萧然。但比起她在小河村那间堆满杂物的偏房，这里至少干净，独立。
她走进房间，门在身后自动关上，一直紧绷的脊梁才微微放松下来。她将领取的物品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抚摸着冰凉的床板。
她拿起那本《玄天基础吐纳篇》，翻开来，上面布满密密麻麻、大半她不认识的字符。
就在她对着册子发愁，连蒙带猜也看不懂几句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张禾一愣，在这里她谁也不认识。她有些紧张地起身，用身份木牌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和张禾一样的灰色弟子服，但明显合身利落许多。
她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扑闪扑闪带着好奇和善意的光芒，嘴角自然上扬，带着一股活泼泼的朝气。
“这位师姐，你是新来的吧？我叫周晞然，就住在你隔壁，丁字陆号房！”小姑娘声音清脆，像山涧的雀鸟，“我看这边好久没人住，今天突然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张禾看着眼前这明媚的少女，与自己那死气沉沉的过往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有些局促地点点头，让开身子：“我……我叫张禾。是今天刚来的。”
周晞然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目光最后落在桌上那本摊开的《玄天基础吐纳篇》上，又看了看张禾脸上未散的愁容。
“师姐你是在看这个吗？”周晞然指了指册子，“刚开始都这样，这上面好多字都文绉绉的，看得人头大！”
张禾被她直白的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我识的字不多。”
“啊？这样啊！”周晞然恍然，非但没有露出鄙夷，反而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拍了拍胸脯，“没关系！我刚来时也好多不认识，慢慢学就会了！你要是不嫌弃，我教你啊！反正我修炼进度慢，闲着也是闲着。”
张禾心头一暖，“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周晞然摆摆手，自来熟地拉过椅子坐下，拿起那本册子，“来来来，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这个字念‘纳’，吐纳的纳，就是呼吸、吸纳的意思……这个念‘气’，就是我们修行要吸纳的天地灵气……”
她教得认真，发音清晰，还会用简单的比喻解释。张禾也收敛心神，努力地跟着学。她心无旁骛，肯下苦功，也慢慢记下了一些。
教了一会儿，周晞然放下册子，叹了口气，小脸垮了下来：“唉，说起来，咱们丁字房的，基本都是天赋不太行的。像那些甲字、乙字的师兄师姐，一个个修炼可快了，哪像我们，引气入体都得琢磨好久。”她所在的陆号房和张禾的柒号房同属丁字区，是弟子中资质和修为垫底的存在。
张禾这才知道房间编号还有这等讲究，想到林轻羽住在乙字房，看来那位林师兄天赋相当不错。
“那……周师妹，你来了多久了？”张禾忍不住问。
“快一年啦！”周晞然伸出两根手指，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我现在还在练气二层打转呢。吴长老门下要求严，我这点进度，都没好意思去多请教他老人家。”她吐了吐舌头，显得很是俏皮。
“没事，慢慢来。”张禾轻声安慰道，这话像是说给周晞然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周晞然用力点头，脸上又重新挂起乐观的笑容：“没错！我娘说了，笨鸟先飞，水滴石穿！咱们不急，一步一个脚印，总能进步的！”
她看着张禾，眼睛亮晶晶的，“禾姐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嘛，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做功课，互相督促！你有不懂的字就来问我，我……我虽然修炼不行，认字还是没问题的！”
看着她充满活力的样子，张禾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真正松弛了一些。
她对着周晞然，露出了踏入玄天宗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浅浅的笑容。
“好，那就多谢周师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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