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兮转眼去看,只见一个女子刚走出来,粗布罩衣简单利落,正拿布擦手上的污血,清秀柳眉下,眼神犀利如刀,摘下面巾,约二十七八岁模样,神色冷淡。
老人喊她,她听到话,转过头来,面容隐在廊下阴影里,问什么事。
县衙仵作,何知书。
何知书听她问起赵家顺的死因,说,确实摔死的,踩到石子跌倒,磕到了头,那会很晚,又滑到桥坡下面,等了很久才有人看到。
闻兮便询问赵家是否有后院争斗,害死人。
赵家顺有一妻五妾六个女儿。
何知书道:“谁家过日子不吵架,没有到逼死人地步,如今更不吵了,赵家顺死了,分了家产,各自活得很快乐。”
那还是要打听那场宴席的事,闻兮打算好待会去问赵家常客,再问问仆人。现在还是调出其他死者的卷宗吧。
何知书是仵作,验尸都经她的手,便请她帮忙。
蔡倾辞,那个有钱贵公子,去年九月底,吃鱼卡住,听土方法又是吃米饭又是喝醋,拼命吞咽,鱼刺越来越深,刺破喉咙死了。
部长舟,镖局老板,去年十月二十三日,外出运货,路遇塌方,被山石砸到头。有些巧,一队十七人,刚过了那道砍,山石落下来,最后位置的他被砸了。
许晃,那个小男孩,性格沉闷,常自己一个人玩,那天下午跑房子废墟里玩,墙倒了。许辛澜到处找儿子,找到后发疯挖砖头,可是,另一堵墙也塌倒了。两人死于去年十月二十六日。
赛彧,外表明艳,父母失和,她自己住,很少出门,那天有灯会,祈福灯落到了她家,烧起来,赛彧没能出来。死于去年十月十五日。
闻兮在心里叹息,拿着卷案发呆,仵作何知书等了等,给她拿了别的卷宗。
朴漓斋,五十三岁,独居老人,去年十月三日,卖布回家,一只跳出来的雪白兔子吓到她,跌进河里,好不容爬上岸,衣服重绊在地上,被岸边一把埋了不知多久已经上锈的菜刀,横进了脖子。
陆宥桦,死于去年十月十日,被慌不择路的野猪顶撞,烂了肚子和双腿。野猪是山林里的,从陷阱挣脱跑到城郊,躲开追踪拦截的人,一路狂奔,直到看到陆宥桦。匪夷所思。
这里才知道,陆宥桦他是衙门书吏。
那何知书该认识,闻兮便询问她看法。何知书揣摩片刻,说陆宥桦喜欢诗词歌赋,常去赵家顺的诗会,颇有才干,很得县令器重,这么年轻,真的很是可惜。
闻兮却察觉到何知书的客气,事态严重,只好冒昧了,问:“能否说说你心里的看法,你觉得奇怪的地方。我会替你保密的。”
何知书偏头笑了笑,盯着闻兮的眼睛,道:“陆宥桦还年轻,衙门是需要察言观色的活,他便用心学习,观察模仿年长的人,他装的表面沉稳,实则内心急切,他急着……长大。”
闻兮点头沉思,刚进入复杂地方干活,怕被人说是毛头小子,怕被轻视低看,这样着急也说得通。
何知书低头瞧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血渍,道:“关键看,他怎么界定长大这个事了。”
这冷清清的声音,却如惊雷,将闻兮震到心寒,她抬头想看出什么,但何知书只是微笑,找到孙荀的卷宗。
孙荀,十六岁,死于去年九月二十九日。死因是一道贯穿心肺的刀伤,失血过多后而死。经现场调查,当时在做饭,不慎摔倒,撞到了。手臂有一道旧划痕,手背还有一处烫伤。
初春,夕阳温馨,只是还不到能驱赶寒意的地步。李暄和打了寒颤,跑到外面太阳底下。
闻兮想到昨晚,孙荀胆怯逃避,半张脸毫无血色。
压住心跳,她寻找顾好的验尸记录。
但是没有找到。
何知书听她描述,隐约和一女孩对上号,道:“这个孩子,不是这里的,至今无人认领。”
去年十月,在一处荒芜草丛里,发现被毒蛇咬中的小女孩,已经死去两日,大约是十月七日死去的。身上除了毒蛇牙印外,还有摩擦伤,荆棘草木划伤。查访下来,没有人见过,谁也不知道从哪来的。
又是意外。
死亡时间在九月底到十月底,死亡方式和死亡地点也各不相同,但怨念齐聚赵家顺的家。
需要找出缘由。
但闻兮没有查到部长舟报案的卷宗。
死后还避讳的宝物,报官的可能性确实等于无。
她问何知书:“我能问问你,你给这十人验尸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不寻常的地方?”
仵作何知书,验尸数百,对这十个意外死去的人,有没有察觉其中,有人为的痕迹,或者,说不清、隐隐诡异的地方。
何知书难得神情严肃:“我见过更凶残的场面,也见过腐烂严重的尸体,可这几个人,给我很冷的感觉。”
随即她轻微叹气:“可能那段时间,接连发生意外,让人后怕,也可能是流言影响的。”
闻兮想到那些传言,也是叹气,感谢何知书的帮忙,去架子上找其他未结案件。
何知书没走,打量片刻,问她是不是怀疑这些人害死过谁,受害人回来报仇。
闻兮点头:“你们查过是吗?”
何知书道:“当时太蹊跷了,确实想过这个可能。”
当时流言纷纷,县令和捕快也怀疑过背后有什么事,但是翻阅数月之前乃至数年之前没有抓到凶手的案子,并没有找到相关联系。
彻查几人背后,确实也有不道德地方,查问了一些人,但都与之无关,后来这些事就彻底当意外处理了。
何知书在闻兮思考的时候,冷不丁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十个人的?”
闻兮抬头,何知书突然用冰冷的眼神审视她,裹在袖子里的手大约还拿着验尸刀具。
何知书道:“十个人不是彼此都认识的,居住地方分隔很远,就连这里的人,也未必知道这十人都死了。但你知道,还说出了死者名字。”
闻兮道:“有人托我,查一件宝物,那个东西丢了,我查了很久,发现相关人都死了,死得很意外,我便追着查下去,想把那段时间意外死去的人都找出来,看能否有发现。”
何知书丢来二十六份卷宗,里面也是那年意外死去的人。还只是一部分。
“……”闻兮意外一怔,不能说她在赵家顺宅子里看到一些怨念,这对验尸的人来说太恐怖。
刚想找个借口,随即反应过来。
闻兮知道这十个人是因为昨晚看见的,但那段时间黔中意外死亡有几十人,何知书是怎么很自然地认定那十人有关联呢?
“你在诈我?”
何知书一笑,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羞愤掩饰,道:“诈供是基本。”不再绕弯子,直接问查到什么线索了。
何知书对这些案子没有什么诡异感觉,毕竟她验尸太多,只是不动声色看闻兮需要什么,等她把九人卷宗从这么多人里特地调出来,便顺势追问,想知道这几人有何特别,背后是否牵连了其他案子。
闻兮如实说:“我不知道,我还在找,大约和一次宴席有关。”想的是,何知书敏锐又镇定,给的帮助都能敲中内心,难道是在衙门学了很多破案之法吗?
何知书没提那些,只是道:“我验尸过百,看过不少惨案,左不过那几个原因。”
原因?
闻兮心里一动,快速阅览那几十份意外死亡的卷宗,看完后神情茫然,放回去了。准备去赵家顺别处宅子找杂役问询,现在,要抓紧打听那次宴席的事。
何知书远远望着,再次给出了提醒:“如果没问出什么的话,不如再去蔡倾辞家问问。”
闻兮猝然回头。
何知书道:“蔡倾辞,也经常请客吃饭。”
问清楚地方,去的路上一直东张西望。
初春天黑得早,街头仍然十分热闹,人潮涌动,闻兮找到在其中极力隐藏的女子,她有些茫然,在努力镇定,让自己和旁人无异。
但装的漏洞百出。
悄悄看了一会,送她回去,这时候再去人家拜访不合适,闻兮便回去了,梦里都在恍惚夜里要怎么套话。
时辰到了,铃铛声又起,李暄和虚影先站了出来,警惕盯着外面。
闻兮被叫醒,这次是胆怯的孙荀和强悍的赛彧一起来的。
孙荀坐在床沿,僵着红艳笑容,小声说:“姐姐,来陪我们玩。”
赛彧倚在门边,满脸不耐烦。
涂口脂,是为了掩盖失血过多的脸色吗?她脖子上是一把银锁,有些旧了,大约是家人留下的遗物,希望她平安无忧,可惜,结果和两个小孩一样。说来孙荀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孙荀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把银锁藏到衣服里面。
闻兮很想摸摸她的脸,问痛不痛,可是话到嘴边太苦涩,只牵起孙荀的手,说走吧。
这次去了书阁,赵家顺常办诗会的地方。琴音舒缓流淌,还有低声交谈的声音,闻兮走进去的时候,还是静默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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