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银两急:葬礼无钱办

2. 账房告急:葬礼银两的残酷缺口

“老太太的葬礼,你算过了,得要多少银子?” 王夫人开门见山,目光落在周瑞家的手里那只账袋上 —— 那袋子瘪得可怜,边角磨起了毛,连系带都松松垮垮的,像极了如今的荣国府,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只剩一副空架子。她攥着帕子的手又紧了紧,指腹蹭过粗糙的帕面,等着周瑞家的回话,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期待能有个凑得出的数目,又怕听到那遥不可及的数字。

周瑞家的闻言,脸 “唰” 地白了,比她身上的素服还要白几分,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颤巍巍地从账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账册的纸页脆得一碰就似要碎,边角都卷了起来,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上面用毛笔写的数字,有的被晕开,只能勉强辨认。她手指在纸页上反复划过,指甲都泛了白,像是要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里抠出银子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还带着一丝颤抖:“回太太的话,奴才算了三天,连夜里都没合眼,把能省的都省了 —— 单是买口中等的楠木棺木、请六个僧道来做七七法事、再办些简单的流水席招待亲友这三样,最少也得二百两银子。可…… 可咱们府里的账上,如今只剩…… 只剩十七两四钱七分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头垂得更低了,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不敢去看王夫人的眼睛,怕见着太太失望又痛苦的模样,更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十七两?” 王夫人猛地站起身,椅腿在青砖地上刮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像指甲划过木板,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廊下的灯笼,灯笼晃了晃,烛火差点灭了;麻雀撞在廊柱上,发出 “咚” 的一声,又慌忙飞走了,连羽毛都掉了一根,飘落在青石板上。她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瑞家的,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怎么会只剩这么点?前儿抄家时,李总管不是说,念在咱们府里还有老弱妇孺,给咱们留了些应急的银子吗?那些银子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甚至还有点愤怒 —— 她原以为就算少,至少也能有几十两,没想到竟只有十七两多,连买半口棺木都不够,这让她怎么给老太太交代?

“太太忘了?” 周瑞家的 “扑通” 一声跪下,膝盖磕在砖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疼得她龇牙咧嘴,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却不敢喊一声疼,只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麻纸,那纸被揉得不成样子,边角都破了,她双手捧着递上去,指腹把纸边都蹭得起了毛,声音里带着哭腔:“内务府抄家那日,刘主事说咱们府里有亏空,得先把剩下的三百多两银子‘暂借’走,等日后查清楚了再还。奴才当时就跟他争过,说‘府里还有老太太和小主子们要养活,得留些银子应急’,可他只说这是上面的吩咐,还瞪着奴才说‘再啰嗦就把你当同党办了’,奴才也没办法啊!如今…… 如今这光景,哪还有‘日后’啊!这是内务府给的借条,您瞧瞧……” 她说着,眼泪也掉了下来,砸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既委屈又无奈 —— 她跟着周家在府里几十年,从荣府鼎盛时的风光,看到如今的衰败,从没见过府里这么窘迫的模样,连老太太的葬礼都办不起。

王夫人接过借条,指尖触到那粗糙的麻纸,像碰到了冰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顺着脊梁骨往头顶冒,连牙齿都忍不住打了个颤。纸上的字迹潦草,像是随便涂画上去的,“暂借” 两个字写得格外扎眼,墨色浓得发乌,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刻在纸上,落款处连个内务府的印鉴都没有,只有刘主事歪歪扭扭的签名,明摆着是 “借” 了就没打算还的。她捏着那张纸,指腹反复摩挲着 “暂借” 二字,像是要把这两个字磨碎了吞进肚子里,可越摩挲,心口越堵得慌,像压了块大石头 —— 想当年荣府鼎盛时,别说二百两,就是二千两、二万两,也不过是贾母随手赏给戏子的缠头,宝玉生日时办的宴席,哪次不是耗费上千两,连丫鬟们的月钱加起来,都比这十七两多。如今却连给老太太买口棺木的钱,都要这般窘迫,连句像样的回话都讨不到,这巨大的落差,让王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3. 希望落空:贾母首饰的无奈结局

“那…… 库房里还有老太太的首饰吗?” 王夫人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语气里甚至有了几分恳求的意味,连腰杆都比刚才弯了些。她清楚记得,贾母生前最宝贝那些金银首饰,翡翠镯子、赤金镶红宝的簪子、东珠耳坠,满满一匣子放在描金漆盒里,每次拿出来赏玩时,都要让鸳鸯用软布仔细擦拭,怕沾了灰尘影响光泽。当年元妃省亲时,老太太还特意把那支赤金嵌九龙的步摇拿出来给娘娘看过,说是先皇赏的旧物,上面的珍珠颗颗圆润,价值不菲。若是能变卖几件,凑够葬礼的银子总该够了,王夫人心里默默盘算着,觉得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了,若是连这个都没有,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瑞家的头垂得几乎要贴到地面,肩膀一抽一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回太太,老太太的首饰匣子,早在抄家那天就被内务府的人搜走了,刘主事说…… 说‘暂存’在府库里,等日后查完账再还给咱们。奴才去内务府问了三回,头两回门房还让进去等,给碗热茶暖暖身子,第三回直接把奴才往外推,说‘不该问的别问,再啰嗦就把你抓起来关大牢’,连匣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她说着,眼泪掉得更凶了,用衣袖擦了擦,却越擦越多,觉得自己没用,连老太太最宝贝的东西都护不住,枉费了老太太平日里对她的信任。

“暂存?” 王夫人冷笑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连石板都像是被染得发潮,“这府里的东西,只要进了他们的门,还有‘还’的道理吗?老太太一辈子省吃俭用,连块像样的料子都舍不得给自己添,有好东西都想着孩子们,宝玉爱吃的点心,黛玉爱喝的茶,她都记在心里,攒下这点首饰,原是想留给姑娘们做嫁妆的,到最后连给自己办葬礼都用不上,这是什么道理!”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若不是鸳鸯眼疾手快,及时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她差点就要栽倒在地,连椅子都被带得挪了半寸。

她的哭声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堂屋里每个人的心上,连空气都变得更沉重了。鸳鸯站在一旁,眼泪早就流干了,眼眶红肿得像核桃,连眼皮都肿得耷拉下来,此刻见王夫人这样,只能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胳膊,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哽咽着说:“太太,您别太伤心了,老太太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您这样伤了身子。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总能…… 总能凑够银子的,说不定…… 说不定琏二爷能想办法呢?” 话虽这么说,她自己都没底气 —— 贾琏自抄家后就被关在牢里,连面都见不着,哪还有办法?可除了这么说,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王夫人了,总不能让太太就这么垮了。

可 “别的法子”,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荣府的亲友们,抄家后大多避之不及,连往日里走得近的史家、王家,如今也大门紧闭,派人去送信,门房只说 “主子不在家”,连门都不让进;府里的丫鬟婆子,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也都是穷苦人,每月那点月钱刚够糊口,哪有什么积蓄。王夫人靠在鸳鸯怀里,看着堂屋里落满灰尘的梁柱,梁上的彩绘早已褪色,原本鲜艳的红色变成了暗红,金色变成了土黄,连当年康熙爷御笔题的 “慎终追远” 匾额,都蒙着一层灰,用手一摸,就能沾一手土,连字迹都快看不清了。她又看向窗外,那棵石榴树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指向天空,树皮干裂,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 —— 往年这个时候,树上该挂满红灯笼似的果子,丫鬟们会摘下来给老太太尝鲜,老太太总说 “酸中带甜,像极了年轻时的日子”,还会把最大的那颗递给她,让她也尝尝;如今却只剩枯枝在风里晃,连片叶子都没有,连鸟都不愿落在上面。她忽然想起贾政被流放前,拉着她的手说 “府里的事,就托付给你了,照顾好孩子们,别让他们受委屈”,那时她还想着,就算家道中落,总能守住这份基业,等孩子们长大就好了,可如今才知道,在这乱世里,连给老太太办场体面葬礼的银子,都成了奢望,她连这点承诺都守不住,心里又愧又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4. 雪中送炭:宝钗母女的情义之举

就在这时,雕花槅扇外传来环佩轻响,金线绣着缠枝莲纹的软缎门帘被玉葱般的手指轻轻勾起一角。晨光透过湘妃竹帘在青砖地上筛出碎金,带着晨露气息的皂角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漫入屋内 —— 那香味是宝钗惯用的白檀皂角丸特有的气息,氤氲在凝滞的空气里。只见她月白绫袄外罩着玄色素绸大氅,襟前的翡翠珮随着步履轻晃,竟将灵堂前萦绕的线香味道都冲淡了几分,恍惚间倒像是往日晨昏定省时,带着笑意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光景。

只见宝钗立在穿堂风里,青缎掐牙披风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半旧的月白绫子袄。怀中抱着裹着素白绸襁褓的贾桂,那襁褓边角处用天青丝线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如同春日雨丝,这襁褓竟是宝钗出阁时的嫁衣边角改制而成。连接缝处的回纹暗扣,都是用旧帕子的蓝边精心缝制,虽已褪色,却仍可见往日的精致。

刚满周岁的贾桂许是受了母亲沉静气质的感染,往日总爱攥着拨浪鼓乱摇的小手,此刻却紧紧揪着宝钗领口处的补丁。那补丁是前日改小衣裳时,用贾赦旧袍的边角料仓促补上的,深浅不一的灰蓝色块拼出菱形纹样,倒像是水墨写意。宝钗低头看着孩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补丁边缘微微毛糙的线头,想起昨夜掌灯赶工时,针脚在昏黄烛火下忽明忽暗的模样。檐角铜铃轻响,惊起廊下几只麻雀,她下意识将孩子往怀中拢了拢,却见贾桂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鬓边那支银簪,那是用金钏儿留下的镯子融了重打的,此刻在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孩子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小手攥着宝钗衣襟上的盘扣,忽然被供桌上摇曳的白烛吸引。烛泪顺着鎏金烛台蜿蜒成凝固的小溪,跳动的火苗在白幔上投下诡谲光影,惊得他粉嘟嘟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含混的 "咿呀" 声。宝钗慌忙腾出左手,用绣着并蒂莲的素绢帕轻轻拭去他嘴角的口水,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脸颊,心头泛起一丝酸楚 —— 这本该是阖家欢庆的年岁,却要在灵堂里讨生活。

鬓边那支素银缠丝簪随着动作轻晃,簪头精巧的缠枝纹映着烛火明明灭灭,反倒将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衬得愈发明显。这支簪子还是薛姨妈当年亲手打的陪嫁,十二道银丝缠绕如血脉相连,虽无翡翠明珠点缀,却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银光,倒像极了薛家如今的光景 —— 褪去了珠光宝气的浮华,只剩骨子里的清贵与坚韧。

她踩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靴面上金线勾勒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随着莲步轻移,发出若有若无的摩挲声。月白裙裾如同被风吹拂的流云般,在青砖地上铺展开半幅,裙角绣着的银丝蝴蝶似要振翅欲飞。屈膝行礼时,腰间系着的白玉佩纹丝未动,温润的玉色衬得她愈发端庄,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待行完礼,她半蹲下身,指尖轻拢起孩子袄角散落的流苏,将贾桂往前托了托,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洒下一片细碎的光影。"乖,给舅婆请安呢。" 她声音温柔得仿佛浸着蜜,尾音带着哄孩子特有的上扬调。孩子似是听懂了,肉乎乎的小手颤巍巍抬起,腕间银铃发出清脆声响,掌心沾着的桂花糖霜还未擦净,便轻轻拍在王夫人染着孝麻的袖口上,奶声奶气的 "婆......" 字尾音拖得老长,惊得屋角守灵的丫鬟们忍不住抿嘴浅笑,手中的白烛火苗都跟着晃了晃。

这突如其来的稚语,竟让王夫人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眼角堆积的皱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疲惫。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贾桂柔软的胎发,触到孩子后颈沾着的涎水,突然想起宝玉幼时也是这般模样,喉间不由得泛起酸涩,浑浊的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廊下铜鹤香炉飘来几缕安息香,王夫人倚着湘妃竹榻,膝头搭着的月白绉纱手帕已揉出深深褶皱。听见脚步声,她缓缓抬头,见薛宝钗抱着贾桂立在垂花门外,素色披风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宝丫头,你怎么来了?" 王夫人强打起精神,枯黄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抚过贾桂头顶细软的胎发。孩子咯咯笑着往薛宝钗怀里钻,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纹蹭过孩子泛红的脸颊,倒把金线磨得发暗。她望向薛宝钗鬓边新换的素银簪子,想起往日这时候该是累丝嵌宝的赤金步摇,喉间似有块冷香丸凝成的冰,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西厢房传来管事婆子报账的声音,惊得梁上燕雀扑棱棱乱飞。那声音像把锈刀,一下下剜着王夫人的心。她别过脸去,望着窗外凋零的海棠。残红坠在积灰的青石上,几片叶子蔫巴巴地垂着,倒像极了如今这摇摇欲坠的荣国府。

邢夫人倚着雕花槅扇,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窗棂剥落的朱漆。暮色透过斑驳的窗纸,在她青灰缎袄上投下蛛网似的暗影,半晌,她才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与勉强:"难为你还记挂着...... 如今府里诸事繁杂,连几个体面的丫头都要当差到三更天。你身子可吃得消?"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忽然剧烈震颤起来,一串枯叶裹着寒气自穿堂风口倒卷而入。邢夫人下意识往火盆边挪了挪,却见那几片枯叶竟在青砖地上打起旋儿,枯叶边缘被霜气啃噬出的孔洞里,仿佛藏着一双双窥探的眼睛。

她枯竹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腕间暗红的勒痕随着动作微微凸起 —— 那是三日前在当铺里,掌柜的反复验看镯子时,粗粝的麻绳在皮肤上留下的印记。此刻红痕上又泛起细小的皮屑,像极了荣国府剥落的朱漆。恍惚间,当铺柜台后高悬的 "裕丰当" 匾额又浮现在眼前,那匾额四角垂下的暗金流苏,与掌柜狐疑打量的目光,在记忆里绞成乱麻。

混着樟脑味的霉湿气息突然涌进鼻腔,邢夫人猛地拽紧衣襟。檐角垂落的蛛丝在穿堂风里轻颤,扫过她鬓角的银簪,将那股陈年朽木与药香混合的气味搅得愈发浓烈。她盯着廊下斑驳的朱漆柱,恍惚又见得那日当铺里青灰砖地上,自己踩碎的月光碎影 —— 七八个伙计围着乌木算盘,算珠起落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乱飞,她怀中那对翡翠镯子还带着体温,水头极好的翠色却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当掌柜用象牙镊子夹起镯子时,金护甲擦过檀木柜台的刺耳声响,至今仍在她耳膜深处回荡。

指节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血痕在皮肉里渗出细密血珠。邢夫人望着厅中歪斜的白灯笼,绛红绸布褪成灰白,纸面上晕染的墨字在寒风里扭曲成狰狞的鬼脸。那当票上自己颤抖着签下的名字,此刻竟化作灵堂前摇曳的烛泪,将 "邢夫人" 三个字泡得发胀变形。檐角铜铃被北风掀起,"叮铃 ——" 声混着远处更夫梆子响,与记忆里算盘珠子相撞的脆响轰然重叠。那年元宵夜,她守着账房清点绸缎庄进项,紫檀木算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如今算盘早被虫蛀得只剩框架。

梆子声忽远忽近,裹着三更天的寒气钻进耳膜,每一声都似重锤砸在邢夫人的心口。她踉跄着扶住廊柱,十根涂着丹蔻的手指深深抠进斑驳的朱漆里,木屑混着碎甲簌簌掉落。忽听得窸窣声响,低头见素绢寿衣下闪过两点幽光 —— 本该送去当铺的翡翠镯子,竟还套在贾母腕间。

镯身雕着的缠枝莲纹依旧精致,只是当年能映出人影的通透质地,如今蒙着层洗不净的灰雾,恰似这日渐衰败的贾府光景。邢夫人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玉面,恍惚间回到初入贾府那日。彼时她刚嫁进贾家,在正堂给贾母奉茶,老祖宗腕间的镯子映着烛火,翡翠流转的光华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连茶水都泼在了衣襟上。

三更天的月光像浸了水的素绢,透过雕花窗棂斜斜铺在檀木案上,将邢夫人腕间那对累丝嵌宝镯子映得发灰。经年累月的包浆裹着黯淡珠光,倒像是凝结了贾府几代人的兴衰 —— 曾几何时,这对镯子也是盛着夜明珠的金丝楠木匣里,被老太太指尖的丹蔻轻轻拨弄过的体面物什。

邢夫人僵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那对累丝嵌宝镯子。这对镯子原是去年寿礼,如今却像两圈沉重的枷锁,压得她手腕发颤。当账房先生佝偻着背,将账本恭敬递到她膝头时,那墨迹未干的 "十贯铜钱" 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得她眼前发黑。

她猛地攥住冰凉的镯身,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金镶玉的花纹深深硌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酸。恍惚间,这钻心的疼痛竟与抄家那日的记忆重叠 —— 官差们翻箱倒柜,扬起的灰尘里,她眼睁睁看着多年积蓄被一扫而空。此刻,梆子声自角门遥遥传来,与她剧烈的心跳声混作一团,咚咚地撞得耳膜生疼。

窗外,梧桐树影在月光下摇曳,斑驳的光影在墙上舞动,仿佛又重现了那日的混乱场景。三更梆子声惊起寒鸦,振翅声混着远处更夫拖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蜷缩在太师椅上,膝头摊开的账本已被烛泪灼出几个焦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泛黄的纸页,那里密密麻麻记着贾府这月的进项:绸缎庄分红二十两,田庄缴租折银五十两,竟抵不上往年零头。更可笑的是,夹在账本里的几张当票边角卷起,露出 “瑞蚨祥” 的朱印 —— 那是前日当掉自己陪嫁玉镯的凭证,当票上墨迹未干,却已被冷汗浸得发皱。

十贯铜钱躺在青瓷盘里,映着月光泛着冷白的光,在筹办贾母葬礼的庞大开支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灵堂里尚未裱糊的白幔垂在梁柱间,像垂落的丧魂幡;库房清单上,香烛、纸扎、素绢的缺口数字触目惊心。她恍惚看见昨日议事厅里,几个旁支叔伯倚着红木扶手,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老太太的体面可不能薄了”,眼底却藏着等着看笑话的精光。

王熙凤枯瘦的指尖死死抠住账本边角,珊瑚护甲在宣纸上划出细碎声响,五道月牙形压痕几乎要将纸页穿透。掌心蒸腾的汗意顺着指缝蜿蜒,在 "绸缎庄欠款" 几个字上晕开墨色涟漪,倒像是账本本身在渗血。

穿堂风裹挟着廊下铜铃的呜咽声撞开半掩的雕花窗,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扑进屋内,惊得她浑身一颤。夹在账本里的当票如雪片纷飞,她踉跄着扑向满地狼藉,银红撒花襦裙扫过檀木桌角,碰倒的青瓷茶盏在青砖地上摔出刺耳鸣响。

指尖触到那张泛黄当票时,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当票边缘被岁月啃噬出细碎的缺口,像极了荣国府如今千疮百孔的局面。背面因反复摩挲泛起毛边,"救急" 二字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墨迹早已晕染得不成形状,倒像是被泪水洇湿过无数回。

恍惚间,她又看见那年隆冬,母亲将字条塞进绣着并蒂莲的锦帕,指尖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母亲贴着她耳畔轻声说:"穷家富路,留着防身。" 那时她正被丫头簇拥着试穿新裁的襦裙,只当是妇人多虑,随手将锦帕塞进妆奁深处。如今看着这张在典当行辗转多次的当票,边角还沾着零星香粉,倒像是冥冥中早有定数 —— 当年被她视作无用的旧物,竟成了支撑荣国府最后体面的救命稻草。烛泪突然滴落在当票上,晕开一片惨白的痕迹,恰似她此刻苍白如纸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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