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她去牢里看贾珍,牢里的气味很难闻,混着霉味和药味,贾珍瘦得脱了形,脸上有几道抓痕,是牢里的犯人抓的,结了痂,看着很吓人。他穿着件囚服,又薄又脏,冻得瑟瑟发抖,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 “惜春怎么样了?没冻着吧?有没有炭火?” 她当时忍着泪,说 “姑娘很好,爷放心,府里给了炭火,暖得很”,可她心里知道,惜春冻得手都红了,连炭火都没有,夜里冷得睡不着,只能裹着被子坐一夜。贾珍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塞给她,那银子是他从每日的饭钱里省出来的,边缘都磨得光滑了,还带着他的体温。他说 “这是我攒的,你拿去给姑娘买些炭火,买些好吃的,别让她冻着饿着”。她拿着碎银子,走出大牢,风一吹,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碎银子上,凉得像雪,银子上的泪渍很快就冻成了冰。
可那碎银子,她还没舍得花。她想着,留着,万一惜春病了,还能请大夫,还能抓药。可现在,惜春冻得手都僵了,连笔都快握不住了,她却连炭火都给不了她。尤氏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哽咽,硬生生咽了下去,只觉得喉咙里发疼,像卡了根鱼刺,连呼吸都疼。
“姑娘,我这里还有块碎银子,” 尤氏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小包,包了三层,布都洗得发白了,打开来,里面是块碎银子,在微光里泛着淡白的光,“是你父亲从牢里托人带给你的,说让你买些炭火,买些点心。咱们今日就去买,别冻着了,也别饿着了。”
惜春的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像个小墨团,把潇湘馆的竹影都晕淡了些。她没回头,声音还是淡淡的,却比之前低了些:“娘,你收起来吧。父亲在牢里,比咱们更需要银子,他要吃饭,要买药,不能冻着饿着。我不冷,画画的时候,手就暖了,心里也暖。”
“怎么会不冷?” 尤氏的声音有些发颤,尾音都带了哭腔,“你的手都冻红了,指节都泛青了,再冻下去,就要生冻疮了。去年冬天,你生了冻疮,疼得连笔都握不住,夜里哭了好几回,你忘了?”“没忘。” 惜春的笔尖又动了起来,画的是怡红院的门框,门框上的木纹都描得清清楚楚,“可去年有炭火,今年没有。没有炭火,就只能忍着。忍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尤氏看着惜春的背影,忽然觉得,惜春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小姑娘了,不再是那个受了委屈就哭鼻子的小丫头了。她有了自己的倔强,有了自己的坚持,像院外的老梅,即使只剩半枯的枝桠,也还是要在风雪里开,哪怕开得再小,再艳,也不肯低头,不肯认输。
风又刮过窗纸,破洞处漏进的寒气,让惜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袄领,袄领上的绒已经磨得没了,拢了也没用,风还是往里面钻,冻得她脖子发僵。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纸上,笔尖又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的手不抖了,每一笔都画得很慢,很细,像是要把从前的繁华,都一笔一笔刻进这张宣纸上,刻进自己的心里,刻进骨子里。她画怡红院的窗棂,画窗棂上挂着的红绸;画沁芳闸的石桥,画石桥上的青苔;画蘅芜苑的香草,画香草上的露珠,每一笔都很认真,认真得像在完成一件使命,一件只有她能完成的使命。
四、婆子送粮:冷语藏锋显世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传来 “嗒嗒” 的脚步声,很响,带着股不耐烦的劲儿,是邢夫人身边的周嬷嬷来了。周嬷嬷是邢夫人的陪房,平日里就眼高于顶,如今宁府败了,她更是没把尤氏母女放在眼里。
尤氏听见脚步声,心里一紧,忙走到门口,掀帘一看,果然是周嬷嬷。她手里提着个布袋子,袋子上印着荣府的标记,是个 “荣” 字,已经洗得发白了,边角都磨破了。周嬷嬷推开门,风裹着雪粒子跟着进来,吹得炕桌上的宣纸轻轻晃,纸边扫过墨锭,发出 “沙沙” 的响。
“尤大奶奶,姑娘,” 周嬷嬷把布袋子往炕桌上一放,袋子 “咚” 地一声,不轻,里面的米粮撞得袋子发响,“邢太太吩咐了,这是这个月的米粮,陈米,好在填肚子,总比饿着强。还有些咸菜,是灶房腌的,姑娘们将就着吃,别挑三拣四的。”
尤氏忙走过去,想给周嬷嬷倒杯茶,却想起茶壶里的水早就凉了,壶底还结了层薄冰,倒都倒不出来。她的手顿了顿,有些尴尬,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周嬷嬷,真是辛苦你了,快坐。只是…… 家里没热水了,怠慢了嬷嬷,还请嬷嬷别见怪。”
周嬷嬷摆了摆手,没坐,反而往屋里走了两步,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像在打量什么,最后落在空着的炭盆上,嘴角撇了撇,带着点不屑,声音也高了几分:“尤大奶奶客气了。邢太太说了,如今府里紧得很,老太太的人参都减了量,能有这些米粮,已是不易了。你们是宁府的罪眷,能在荣府住下,没被赶出去,没冻饿而死,已是老太太开恩了,别再挑三拣四的,不知足。”
惜春的笔尖没停,还是在画纸上移动,像是没听见周嬷嬷的话,可她握着笔的手指,却比之前更紧了,指节泛着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露了出来,笔尖在宣纸上留下的墨痕,也比之前重了些,像带着点怒气,把竹枝都画得有些歪了。
周嬷嬷的目光又落在惜春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像看什么稀奇物件,看见她冻得发红的手,看见她袖口的毛边,嗤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刻薄:“姑娘也是,都这时候了,还画什么画?画画能当饭吃?能当炭火烧?不如想想怎么填饱肚子,怎么保暖。从前在宁府,姑娘是金枝玉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如今,不一样了。罪眷人家,就该有罪眷的样子,别总想着从前的好日子,那些日子早就过去了,回不来了。”
尤氏的脸一下子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连耳朵尖都红了。她攥紧了衣角,衣角是青布的,已经洗得有些发硬,攥得太紧,布都皱了。她想反驳,想说 “我们姑娘画画,碍着嬷嬷什么事了?画画是姑娘的念想,是姑娘的命”,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周嬷嬷是邢夫人的人,是邢夫人的耳目,得罪了周嬷嬷,日后的米粮,日后的炭火,怕是都要断了,她们母女俩,连这偏院都住不下去了。她只能强笑着,把怒气压在心里,说 “嬷嬷说的是,我们知道分寸,不会不知足的。多谢嬷嬷跑一趟,改日我让丫鬟给嬷嬷送些点心去,略表心意”。
“点心就不必了,” 周嬷嬷摆了摆手,语气更冷淡了,“邢太太还吩咐了,下个月的米粮,怕是要晚些送。府里的库房,快空了,连老太太的份例都快供不上了。你们若是实在揭不开锅,就自己想办法,别总来麻烦府里,府里也不容易。” 说完,周嬷嬷转身就走,连帘都没掀,直接撞开,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宣纸 “哗啦” 响,像在哭。她却没回头,脚步 “嗒嗒” 地走远了,像一阵冷风吹过,把屋里最后一点暖意都带走了。
尤氏看着周嬷嬷的背影,眼圈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她走到炕桌边,打开那个布袋子,里面是陈米,米里还掺着些沙子和石子,得一颗一颗挑出来才能煮。还有一小罐咸菜,咸菜的颜色发暗,闻着有股酸味,像是放了很久,罐口的酱都结了痂。她拿起那罐咸菜,手指有些发颤,想起从前宁府的饭食:那时顿顿有鱼有肉,咸菜都是用香油拌的,是最好的酱菜,有黄瓜、有萝卜,还有嫩姜,装在细瓷碟里,摆得整整齐齐。可如今,连这样的咸菜,都成了奢望,都成了她们母女俩的救命粮。
“娘,别生气了。” 惜春的声音传过来,她还是没回头,笔尖在宣纸上画着,画的是沁芳闸的水,“周嬷嬷说的是实话,如今我们是罪眷,能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就该知足了,别再想从前的日子了。”
尤氏走到惜春身边,看着宣纸上的大观园,画得很细,很真,像真的能看见里面的人,看见黛玉在潇湘馆写诗,看见探春在秋爽斋理事,看见宝玉在怡红院和丫鬟们玩笑。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委屈和心疼:“姑娘,委屈你了。若不是为了我,若不是我非要带着你投奔荣府,你也不会跟着我受苦,不会冻着饿着,不会听这些刻薄话。”
“娘,别说这话。” 惜春的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把沁芳闸的水都晕淡了,“我们是母女,本该同甘共苦。从前在宁府,是我不懂事,总惹娘生气,总耍小性子。如今,该我陪着娘了,该我护着娘了,不能再让娘受委屈了。”
尤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墨痕,像朵小水花,把潇湘馆的竹影都晕模糊了。她忙用帕子擦了擦,怕惜春看见,帕子是半旧的青布帕,已经洗得发白了,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惜春小时候绣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当时惜春还说 “娘,我绣的梅花,给你戴,保你平安”。
五、暖炉余温:旧友微光破冷寂
又过了一个时辰,院外传来 “沙沙” 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不像周嬷嬷那样张扬。尤氏以为是周嬷嬷又回来了,心里一紧,走到门口,掀帘一看,却是宝玉房里的麝月。
麝月穿着件青布棉袄,棉袄的针脚很细,是袭人给她做的,头上裹着块蓝布头巾,把耳朵都遮住了,手里提着个暖手炉,炉子里的炭还冒着点热气,散着淡淡的炭香,不是银骨炭,是普通的木炭,却也暖得很。她看见尤氏,忙笑着说 “尤大奶奶,我是来给四姑娘送点东西的,宝玉哥哥让我来的”。
尤氏愣了一下,没想到麝月会来,更没想到宝玉会想着她们母女。她忙让麝月进来,说 “麝月姑娘,快进来,外面冷得很。只是家里没炭火,屋子冷,委屈你了”。
麝月走进来,把暖手炉放在炕桌上,炉子里的炭 “噼啪” 响了一声,冒了点火星,映在宣纸上,像个小灯笼。她看着空着的炭盆,又看了看惜春冻得发红的手,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心疼:“四姑娘,我听袭人姐姐说,你这里没炭火,特意从宝玉房里拿了个暖手炉来。宝玉哥哥还说,让你别冻着,若是缺什么,缺炭火,缺吃的,就打发人去怡红院说一声,他一定想办法给你送来。”
惜春的笔尖停住了,她回头看了看麝月,眼神里有了点暖意,像冰雪初融,像春天来了。“多谢宝玉哥哥,也多谢麝月姐姐。” 她的声音依旧清淡,却比之前软了些,没那么冷了,“只是宝玉哥哥在黛玉姐姐的灵前守着,灵堂里也冷,他也需要暖手炉,我不能要,我不能抢他的炭火。”
“四姑娘别客气,” 麝月笑着说,走到惜春身边,帮她拢了拢袄领,“宝玉房里还有一个暖手炉,是袭人姐姐给他准备的,这个你先用着。宝玉哥哥说,黛玉姐姐若是知道你冻着了,肯定会心疼的,肯定会让他给你送炭火来的。”
惜春的眼圈红了,她低下头,看着宣纸上的潇湘馆,看着那枝被雪压弯的梅枝,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点哭腔:“黛玉姐姐…… 她不会再心疼我了,她不在了,她看不见了……”
麝月看着惜春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叹了口气,指着宣纸上的大观园,笑着说 “四姑娘画得真好,跟真的一样,比我在园子里看见的还好看。从前在大观园里,我还跟着宝玉哥哥去潇湘馆看过你画画,那时你画的是梅花,画得可好看了,黛玉姐姐还夸你,说你有天赋,将来一定是个有名的画家”。
惜春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露出点笑意,像冰雪里开了朵小花,很淡,却很珍贵。“那是去年的事了,” 她说,声音里带着点回忆的温柔,“那时黛玉姐姐还在,探春姐姐也在,我们还一起煮茶论诗,一起赏雪,一起画画,多好啊……”
“是啊,” 麝月叹了口气,眼神里有些落寞,“那时多好啊,大观园里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是笑声,到处都是花香。可如今……”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宣纸上的景致,心里想着从前的日子,想着那些开心的时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尤氏拿起暖手炉,递给惜春,把炉盖打开一点,让热气散出来,说 “姑娘,你拿着吧,这是宝玉哥哥的心意,是他的一片好心。你冻着了,我们都心疼,宝玉哥哥也心疼,黛玉姐姐在天有灵,也会心疼的”。
惜春接过暖手炉,炉子里的炭还热着,暖得手心里都是热的,暖得指尖的凉意渐渐散了,暖得心里也暖了些。她握着暖手炉,看着麝月,说 “多谢麝月姐姐,替我谢谢宝玉哥哥,等我画完了画,就去怡红院谢谢他”。
“一定。” 麝月笑着说,“我还要回去伺候宝玉哥哥,他一个人在灵堂里,也可怜,我得回去陪他。若是缺什么,四姑娘,尤大奶奶,就打发人去怡红院说一声,别客气。” 说完,麝月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 “四姑娘,别总坐着画画,也活动活动,暖和些,别冻坏了身子”。
惜春点了点头,看着麝月的背影消失在院外,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她握着暖手炉,笔尖又动了起来,画得比之前更流畅了,墨痕也比之前匀了,像是有了暖意,连宣纸上的景致,都比之前更鲜活了,潇湘馆的竹影更绿了,怡红院的红绸更艳了,沁芳闸的水更清了。
尤氏看着惜春的样子,心里也暖了些,眼眶里的泪也干了。她走到炕桌边,拿起那罐咸菜,说 “姑娘,今日中午,咱们煮点米粥,就着咸菜吃。有了暖手炉,也不那么冷了,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惜春点了点头,笔尖在宣纸上画着,画的是蘅芜苑的香草,说 “好。娘,你也别太累了,歇会儿吧,别冻着了”。
尤氏笑着说 “不累,娘看着你画画,就不累了,心里也踏实”。
窗外的雪粒子还在下,打在窗纸上,“簌簌” 地响,像在唱一支冷寂的歌。可屋里,却因为一个暖手炉,因为一份心意,多了几分暖意,多了几分希望。惜春握着暖手炉,笔尖在宣纸上移动,画着大观园的繁华,画着从前的回忆,也画着此刻的温暖。她知道,日子虽然苦,虽然冷,可只要还有回忆,还有牵挂,还有像宝玉、麝月这样的好人,就总能熬过去。就像院外的老梅,即使在风雪里,也还是要开,因为它知道,春天总会来的,温暖总会来的。
六、暮色添寒:残画映灯诉愁肠
酉时的时候,天渐渐暗了下来,像被一块黑布遮住了,窗纸透进来的微光越来越淡,屋里也越来越冷。暖手炉里的炭已经快灭了,只冒着点余温,像夕阳的最后一点光,惜春握着它,手心里的暖意也渐渐散了,手指又开始发僵。尤氏煮了点米粥,粥是陈米煮的,她挑了半天沙子和石子,煮出来还是有些糙,却很稠,冒着热气,闻着有股米香。她盛了两碗,一碗递给惜春,一碗自己拿着,就着咸菜吃。咸菜很咸,还有点酸味,却能下饭,能填肚子。惜春喝了口粥,粥很烫,暖得胃里暖暖的,暖得身子也有了点力气。她想起从前在宁府,喝的是燕窝粥,里面放着冰糖和红枣,甜得像蜜,可如今,这碗糙米粥,却比燕窝粥更暖,更让人安心。
“姑娘,多喝点粥,暖和些,也填填肚子。” 尤氏说,她喝着粥,看着惜春,眼神里满是疼惜,满是爱意。
惜春点了点头,又喝了口粥,说 “娘,你也多喝点。今日有暖手炉,有热粥,比往日暖和多了,也好多了”。
尤氏笑着说 “是啊,多亏了宝玉哥哥,多亏了他想着咱们。咱们日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报答他的恩情”。
吃完粥,尤氏收拾了碗筷,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个小缺口,是她从宁府带出来的,也是如今唯一的碗了。她把碗筷洗干净,放在炕桌上,水很凉,冻得她手发红,可她却没在意,心里暖暖的。然后她走到惜春身边,看着宣纸上的大观园,已经画了大半,潇湘馆、怡红院、沁芳闸都画完了,只剩下蘅芜苑和稻香村,还有些细节没画。
“姑娘,天暗了,别画了,明日再画吧。屋里太暗了,伤眼睛。” 尤氏说,屋里已经很暗了,几乎看不见宣纸上的墨痕,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白。
惜春却摇了摇头,眼神很坚定,说 “娘,我想把它画完。画完了,心里也踏实些,也了了一桩心事”。
尤氏叹了口气,知道惜春的脾气,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改。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灯,灯是铜制的,已经有些发黑了,是她从宁府带出来的,灯芯还是好的。她点亮油灯,灯芯 “噼啪” 响了一声,冒出点微光,昏昏暗暗的,却也能照亮宣纸,像黑夜里的一颗星星。油灯的光很弱,照在惜春的脸上,她的脸很白,像纸一样,却很认真,眼神里满是专注,满是执着。
惜春握着笔,笔尖在宣纸上移动,墨痕在油灯的光下,显得有些发黑,有些模糊,可她还是画得很认真。她画蘅芜苑的香草,一笔一笔,画得很细,像真的能看见香草上的露珠,能闻到香草的香味。她想起从前在蘅芜苑,宝钗住在那里,宝钗的房里很干净,没有什么摆设,只有几盆香草,散着淡淡的香,闻着很舒服。有次她去蘅芜苑,宝钗教她认香草,说 “这是杜若,这是蘅芜,都是有药性的,能安神,能治病。你若是睡不着,就闻闻这个,很管用”。那时宝钗的声音很温柔,像春风一样,暖得人心里舒服,暖得人不想走。
可如今,宝钗嫁给了宝玉,却也没过上好日子。宝玉在黛玉的灵前守着,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宝钗一个人,怕是也很孤单,也很寂寞。惜春的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像个小墨团,她想起宝钗,心里有些发酸,有些心疼,不知道宝钗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冻着饿着。
尤氏站在旁边,看着惜春的侧脸,在油灯的光下,她的侧脸很柔和,像画里的人,像天上的仙女。尤氏想起惜春小时候,第一次画画,画的是宁府的梅花,画得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还把梅花画成了红色的,说 “梅花就该是红色的,像火一样,暖”。那时贾珍还笑着说 “我们四姑娘,将来是要当画家的,是要出名的”。如今,惜春真的在画画,却画的是大观园的残梦,画的是自己的心事,画的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日子。
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光轻轻晃,映在宣纸上,墨痕也跟着晃,像活了一样,像大观园里的人都活了,在纸上走动,在纸上说笑。惜春的手有些发僵,暖手炉里的余温已经没了,可她还是握着笔,不肯停,不肯放弃。她想把大观园画完,把从前的回忆画完,把那些美好的日子,都画在纸上,藏在心里,永远都不忘记。
“姑娘,你的手都僵了,歇会儿吧,别冻坏了。” 尤氏说,她看着惜春的手指,已经有些发紫了,关节都肿了,心疼得很,想替她揉揉,却又怕打扰她。
惜春摇了摇头,说 “快画完了,再等等,马上就好”。她的笔尖又动了起来,画的是稻香村的茅檐,一笔一笔,画得很认真,像真的能看见茅檐下的鸡窝,听见鸡叫的声音,看见李纨在屋里做针线,看见巧姐在院里玩耍。
她想起从前在稻香村,李纨住在那里,李纨很安静,总是在屋里做针线,或者教巧姐读书写字。有次她去稻香村,李纨还教她做针线,说 “女孩子家,要会做针线,将来才能持家,才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那时巧姐还小,坐在旁边,拿着个布娃娃,笑得很开心,还拉着她的手,说 “四姐姐,陪我玩,陪我玩”。
可如今,李纨带着巧姐,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宁府抄家后,她就没见过李纨,只听说李纨带着巧姐,住在荣府的另一个偏院,日子也不好过,也没炭火,也没好吃的。惜春的笔尖又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她想起巧姐,心里有些牵挂,有些担心,不知道巧姐有没有冻着,有没有饿着,有没有想她。
终于,在戌时的时候,惜春把大观园画完了。宣纸上,潇湘馆的竹影,怡红院的窗棂,沁芳闸的石桥,蘅芜苑的香草,稻香村的茅檐,都画得清清楚楚,像真的一样,像大观园又回来了,又热闹起来了。惜春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手指已经僵得动不了了,她握着暖手炉,暖手炉里的余温已经没了,可她的心里,却暖暖的,满满的,像装了个太阳。
“娘,画完了,我画完了。” 惜春说,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也带着点满足,带着点开心,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尤氏走过去,看着宣纸上的大观园,眼睛都亮了,笑着说 “姑娘画得真好,跟真的一样,比真的还好看。将来,咱们把它收起来,好好保管,留着给后人看,让他们知道,从前有个大观园,有很多好人,有很多开心的日子”。
惜春点了点头,说 “好。娘,咱们睡觉吧,明日还要早起,还要过日子呢”。
尤氏熄灭了油灯,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人发冷,可惜春握着暖手炉,心里却很踏实,很安心。她知道,即使日子再苦,再冷,只要还有这张画,还有这些回忆,还有娘在身边,还有宝玉、麝月这样的好人,就总能熬过去,总能等到春天,等到温暖。就像院外的老梅,即使在风雪里,也还是要开,因为它知道,春天总会来的,温暖总会来的。
窗外的雪粒子还在下,打在窗纸上,“簌簌” 地响,像在唱一支冷寂的歌。可屋里的两个人,却在黑暗里,互相依偎着,互相取暖,感受着彼此的温暖,感受着彼此的爱意,期待着明天的太阳,期待着明天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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