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京城,贾府也在娶媳。
与礼亲王府不同的是,贾府很是低调,或者说因门庭冷落,而显得低调。
宝玉与湘云喜宴的帖子不敢多发,只给关系好的人家和亲近的姻亲散了帖子,但即便是这样,来贺喜的人也有限。
与众人暗暗的惊惶不同,王熙凤倒退一射之地,没有操持宝玉的婚事,且神色一直淡淡的。
“二奶奶难道还生老祖宗的气不成?不是我向着谁,巧姐儿是咱们家金尊玉贵的姑娘,哪有送到别人家养的道理?”鸳鸯借着空档儿,低低与王熙凤说话儿。
王熙凤心中嗤笑,“金尊玉贵”能到几时,怕是老祖宗也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王熙凤面上不显,只说哪敢生老祖宗的气。
鸳鸯看王熙凤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知道这是和老祖宗离了心了。
鸳鸯心里暗叹,又知道这症结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得开,也不再多说。
前几日,全家主子聚在一起,商议宝玉婚事的时候,王熙凤忽的跳出来,央王夫人和贾母,说近来自己身子不济,尤二姐与秋桐又闹腾的厉害,想把巧姐送到金陵薛姨妈处,等家里消停了再接回来。
王夫人尚自还有些犹疑,薛姨妈毕竟是自己胞妹,现在自己孤苦伶仃带着孙女儿在老家,有个巧姐在身边解颐是好事,薛家家底儿还在,薛姨妈也定然亏待不了巧姐儿,看起来倒也可行。
谁知贾母勃然大怒,直说巧姐姓贾,不姓薛也不姓王,又牵扯出王熙凤拿着贾府银子填补娘家的事儿,现在连贾府的嫡孙女也要放在王家养?
说完犹不足,还补了一句,凤丫头若是打着送走巧姐的幌子来与姨娘们争风吃醋,那是门儿都没有的。
这话说的很重,王夫人忙拉了王熙凤要跪下请罪。谁知按下葫芦浮起瓢,说起管家这事,更是戳了王熙凤的肺管子,王熙凤当着几个主子,竟一点脸面也不肯留。
“这些年家里早就入不敷出了,都觉得管家是天大的好事,有油水可捞,还怪我贪心不足,放利子钱昧了良心、伤了府里的名声面子。
但不这么做,哪来的钱填补亏空?
咱们家过的什么日子?天下的菜都写了牌子,天天转悠着吃。熊掌、鹿筋、龙猪、獐子...哪个不是家常便饭,想吃就吃?
这都不算什么,还有,今儿要送南安府的礼,明日要备娘娘的重阳节,那家还有红白大礼,这还不算各位宫里的太监爷爷来要债...光这些人情来往,每年就要两三千两银子不止。
更不说,娘娘省亲一回,几万几万的银子往里搭,连个响声也听不见啊......”
贾珍听着王熙凤越说越不像话,想用大伯子的身份制止王熙凤,哪知才刚露了个话头,便被王熙凤堵住了嘴:“荣宁二府,论俸禄,只一个公爵并一个员外郎,一年统共不过一千多两银子。论收成,田庄地租的加起来拢共五千两,这就是全部了。
这个数好算,我不识字都算的明白,在坐的主子们想必比我清楚。
大伯也不必多说,光你做主给蓉儿媳妇买的棺材板子,便值万两银子,我和蓉儿媳妇关系好,但哪怕她在世,我也敢质问一句,大伯这些年来往家里挣回一两银子没有?
这些亏空,我不收利子钱,不当一些常年用不着的尊贵玩意儿,拿什么补?
别说当贾府的了,我的嫁妆,夫人知道来的时候有多少,现在当的也只剩个空架子了。”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反倒把王熙凤要送巧姐儿走的事情揭过去了。
不过从这回起,王熙凤就渐渐交出了手里的管家权,说交给谁,倒也没有。
像这回宝玉娶妻,因是荣府二房的事儿,便由王夫人操持着,李纨相帮。连探春也不插手了,因探春的婚事也定了下来。
说是婚事,也不算,毕竟妻妾之别,犹如天上云与地下泥。
探春一直不愿与人做妾,但此回南安郡王府来说了一回,探春竟也没反对。这倒让人松了一口气,便是贾政,都当面勉励了探春一番“识大体”。
众人皆想,探春还是聪慧。
一是家里一日不如一日,便是做个穷举人的正头娘子,人家也得思量思量。还不如南安郡王府,至少若贾府出点事,不会担心被牵连,把探春扫地出门。
二是南安郡王常年不在家,此回纳妾便是因正妻在家操持,要找一个能干且知情识趣的大家闺秀跟在身边。郡王在南边出门应酬也带在身边,不也有头有脸的?
三嘛,可能就是南安郡王年岁不算大,且颇英俊。
而此时探春正在荣国府与湘云说话。
不光成亲后的宝玉搬回了荣国府,迎探惜几姐妹也都回到原来的住处。
据说大观园要被整个发卖出去了。
“嫁给宝玉,我很欢喜,现在宝玉屋里只剩个麝月,麝月不如晴雯貌美,也不似袭人虚伪,算是心实的丫头了。
昨日她也远远的躲了出去,是我身边的翠缕守夜。按理说,我该知足,不过......”
探春听湘云支支吾吾的,奇道:“你这儿可称得上是称心如意了,从叔叔婶婶那儿逃了出来,嫁给了知根知底的宝玉。宝玉一向待你不错,这府里上上下下你也都认得,他房里现也没谁碍你的眼,你又烦恼什么了?”
湘云叹道:“就是说宝玉一向待我不错,可是成了亲,我也没感觉他待我更亲密一些。就是昨晚,也是我主动了,他才......原不该和你这个闺阁小姐说这些,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探春并不以为意:“这也没什么,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到处都是,若有那一日,至少宝玉不会丢下你自己跑。”
湘云默了一瞬,按照宝玉的性子,这倒是的。这么一想,湘云反倒又为探春打不平来:“你这模样,性情,说给郡王爷做正房也不为过,只是时运不济。罢了,说不定郡王喜欢你,赶明儿你有大造化呢。”
探春摸着正在做的绣活儿,粉色的底儿上绣了一半的一株红杏。妾就是妾,连正红色也用不上。
她想起几年前,有一回宝玉过生日,众人在怡红院玩“占花名”,她擎了一根杏花的签子,上面写着“日边红杏倚云栽,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那时,大家起哄,同贺她一杯。探春虽恼,倒也有过期许。
谁料到此签只应了一半,南安郡王应了贵,却称不上婿。
“罢了,我姨娘常抱怨,她这辈子悲惨的根源,就在于身份低,又给人家做了妾。
如今,我也想做给她看看,即使是妾,也不一定和她一样的。”
探春很平静,“湘云,咱们从小一道长大,我也叮嘱你,哪怕有一日陷入沼泽,也要在泥泞里开出花来。”
湘云有些懵懂,她看探春说的诚恳,只道探春因要做妾而伤感,便也应着:“你放心便是,咱们都好好的。”
探春一笑,但笑意并未达眼底。她在这里还有放不下的人,比如不甚疼爱她的父亲,冥顽不灵的弟弟,还有骂她恨她的姨娘......
这回愿意嫁给南安郡王为妾,探春自己心里明白,她只有一个目的,在贾府大厦将倾的时候,尽可能地庇护她放不下的人。
她早就看的明白,巧姐有王熙凤为她谋划,李纨有贾兰四处筹谋,而她谁也没有,还有恨其不争,怒其不幸,心里又放不下的人。
探春望着比秋爽斋小了几倍的闺房,心思却飘远了。
这就是她的命,但凡是个男人,她必能立一番事业,可偏偏是个女儿家。
无妨,那走女儿家的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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