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房里此时已摆下了晚饭,王熙凤和李纨都在,但不见邢王二夫人。
贾家二春姐妹在前,林家姐妹携手稍后一步,一行人来到贾母面前站定,才一并行了礼,贾母连忙示意起身,脸上有着笑影,显然兴致很高:
“你们姐妹今儿来得倒是巧,不似往常一个两个地过来。”
探春笑着把烹茶的事儿说了:
“……巴巴地等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喝上一口,还不等尝第二碗,琥珀就来传饭了,可不得一道来了吗?”
贾母也没听过云凝露这种东西,着实有些新鲜,不由得看向林琢玉:
“林大丫头倒是会顽,喝碗茶也有这么多讲究。”
林琢玉闻言,便笑了笑:
“也不是什么茶都这么讲究,若是平常的茶,既只求它解渴,便不必如此啰嗦,今日的茶却是老太太特地送来的好茶,若不细细用心,岂不辜负了这茶,也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番爱护之意。”
贾母闻言,笑着点点头,不免又多看了林琢玉一眼,林琢玉眼观鼻鼻观心,微笑而已。
这会儿饭已摆好,众姐妹各自入座,熙凤李纨立侍左右,给贾母布菜,贾家吃饭时的规矩就是不说话的,一时间寂然无声,等吃过了饭,丫鬟们上来撤菜,凤姐和李纨刚要告辞,却被贾母留下:
“且坐坐再走,我有件好事儿同你们说。”
凤姐闻言,连忙走回贾母身边,笑道:“既有好事儿,不如让我们也沾点儿喜气,老祖宗且别忙说,让我们猜上一猜,猜得着的有奖,猜不着的不罚,如何?”
贾母笑指凤姐:“你这猴儿,惯会做这不蚀本的买卖!也罢,就依了你,你们都猜猜罢!”
凤姐一挑眉毛,满脸胸有成竹:“老太太的赏,我今儿必能领着!据我猜,一定是咱们家要添丁进口了!”
贾母笑着拊掌,向姐妹们道:“瞧瞧,活打了脸了,真个没猜着!”
凤姐把脸一扭,故意摸了摸小腹,装着生气:
“人家特地给老祖宗道喜,老祖宗倒拿着当假话,莫非是舍不得赏?老祖宗哪怕再不疼我,也得疼疼您的重孙啊!”
贾母闻言,不由得惊喜非常,忙示意凤姐坐下:“几个月了,可准了吗?”
凤姐笑道:
“两个月了,昨儿特地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诊脉,确定是喜脉,才敢来跟老祖宗报喜啊,谁知道老祖宗拿着真话当假话,还只管笑话我!”
迎春和探春闻言,连忙给凤姐道喜,黛玉和琢玉也跟着贺了几句,贾母笑得眉眼都弯了,连连点头:
“人说祸福相依,真是如此,咱们家前两日无端遭祸,今儿就否极泰来,双喜临门了!”
李纨闻言,惊奇道:
“怎么老祖宗说的,竟不是凤丫头的喜事儿么?”
贾母摇摇头,笑道:
“我又不会未卜先知,凤丫头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若是知道,肯教她平白哄了我一份儿赏赐去吗!”
李纨凝神想了想,沉思道:“我想,一定是咱们家有亲戚要来了?”
贾母摇摇头,先是林琢玉,再是冯姨妈,贾家这亲戚来得也是绝了,要是再来亲戚,她说什么也得给打出去:
“猜不着,再猜。”
迎春试探道:“莫非,是二太太身子大好了?”
贾母摇头:“不是,再猜。”
——却在心里暗叹迎春木讷,看家里如今这个景况,王夫人身子好了能算什么喜事儿。
探春想了想,迟疑道:“莫非,是舅舅又升了?”
贾母依旧摇头,笑道:“我倒希望是呢,可惜不对,再猜。”
林黛玉方才一直低着头沉思,这会儿才开口:
“我想,该是与大姐姐有关吧?”
贾母微微一愣,不由得看向黛玉:“玉儿为何这么想?”
林黛玉抿着唇笑了笑,灿如月华,娇若海棠:
“老太太之前不是遣人送来了宫里进上的新茶吗?我想这茶既然是进上的,必然得先到皇上手里,然后方能赐给臣下。皇上得了好茶,也得先孝敬上皇与太后,然后再按身份一一分了,一时间怕还送不到咱们府上,现在既然府里有了,必是贵妃娘娘送的,娘娘人虽在后宫,心却定是惦记着家里的,得了好东西,立刻就送了回来。”
贾母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心下老大宽慰。
她所生的几个女孩儿之中,唯有贾敏聪颖灵秀,有她当日风采,最能解她心曲,可惜红颜薄命,早早撒手人寰,不过如今看黛玉外貌既美,心思又透,容貌才学不下当年贾敏,顿觉女儿后继有人,自己也算有了寄托。
这般想着,贾母看向林琢玉,笑道:“琢丫头也不妨猜一猜,到底是什么好事儿。”
林琢玉原本不打算参与,毕竟她是知道谜底的,在这群人里属于降维打击,但既然贾母问到头上了,也不好装没听见,便淡定开口:
“贵妃娘娘怕不是要回家来逛逛吧?”
凤姐闻言,不由得笑道:“这可是胡说了,古往今来,从没有进了宫的妃子能够回家的……”
才说到这儿,忽听贾母惊奇道:“这等旷古烁今的稀罕事,琢丫头如何猜到的?”
凤姐的笑僵在脸上,和李纨对视一眼,又一齐看向贾母:
“果真如此?”
贾母点点头:“据贵妃娘娘所言,应是这个意思。”
这下子,众人不由得都看向林琢玉,林琢玉淡定喝了口茶:
“刚才听玉儿说起,这茶是贵妃娘娘送回家来的,我就在想,这茶叶虽然名贵,究竟贵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喝个新鲜,凭府上的门第,倒也未必就缺这一点子茶叶,那么贵妃娘娘为什么不送别的,偏要送茶叶呢?”
“想来想去,忽然想起曾经在家里看过一本《童子声韵启蒙》,里面说茶字是重家切,这重家可不就是重回家门的意思吗?”
迎春、探春和黛玉一齐蒙了,世上还有这么本书吗,她们怎么从未听说?
不过既然林琢玉说对了,那没有也变成有了,贾母点点头:
“不错,听贵妃娘娘的意思,皇上的确有意让宫里的妃嫔们回家省亲。”
“如今上皇去了宝相寺修行,一个月只准皇上探视一次,皇上往常日日都晨昏定省,忽然一月只能见上皇一次,不免日夜悬心,由此推己及人,想到宫中妃嫔女史都已离家多年,悬心之情,惦念之意,一定数倍于己,于是便想了这个法子,令凡是有重宇别院之家,只要规制合宜,关防严谨,妃嫔便可请旨回家省亲了。”
凤姐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道:
“陛下圣明仁德,倒做成咱们家双喜临门了,这等大喜事,怎可不上心呢?”
贾母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娘娘入宫这么多年,骨肉分离,不得相见,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一叙离情,咱们家岂能不成全的。”
而且,看元春信里的意思,竟是非回来不可。
元春的信,是夹带在茶叶包里一并送过来的,贾母大略看了看,心里有数之后便烧了去了,信上话不多,先是明里暗里埋怨了一通爹娘识人不清,怎么与冯蟠这等人交结,还出手替他平事,害宫里胡乱嚼舌,再就是提到了省亲一事,竟说这是皇上特地为她安排的恩典,求家里无论如何要给皇上一个面子,贾家先周全了皇上的面子,她才好替贾家谋划。
贾母见了这话,焉有推辞之理?因此才选了个好日子知会大伙儿,再没想到凤姐儿又有了喜,不由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贾家到底是有福气的,就哪怕一时间走了背字,也会很快回转过来。
既然要给足了皇上的面子,这省亲别院就得造得气派,可造园子是花钱的,不是赚钱的,贾母不愿意让它掏空了家底儿,自然不免把主意打到亲戚家身上。
要造一座足够气派的省亲别院,自然样样都得是新的,再怎么减省,也得花费百万之数。
贾母的主意是,自家出二十万两,剩下的都让冯家出了,反正冯家也不差这些银子,冯宝钗想要借贾家的势,单靠冯姨妈投了个好胎可不行。
话虽如此,贾母也懒怠跟冯宝钗打交道,索性叫人停了王夫人的药,等王夫人缓过神儿来,把元春要省亲的消息跟她说了。
王夫人的“病”原就有贾母的手笔,如今贾母收手,她自然便好了大半,不似人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听说女儿有这样的脸面,更是一下子精神抖擞了起来,忙不迭地去了梨香院,跟冯姨妈和冯宝钗说了此事。
冯姨妈此时生怕一家人被贾府赶出去,他们嫡系这一脉再有钱,正经的主子也只有三个,要是不借贾家的势,只怕才出了这府门,就要被旁支的人给生吞活剥了,因此一听姐姐开口,立刻就满口答应。
冯宝钗在一旁听着,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以自家的情况,想要在贾府存身,必得花上一大笔银子才行,王夫人来开口,毕竟还是客气的,总好过贾母那张嘴。
不过,宝钗也不是一点儿疑惑都没有。
冯家刚刚失势,贾家就突然冒出这么一件要花钱的大事,是不是太巧了?
……
出了梨香院,王夫人心情难得舒畅,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梨香院跟荣禧堂只隔着一扇小门,王夫人从门里过来,就到了自己的院子,可她却犹豫了一下,在门前停住了步子。
——元春省亲是件体面的大事儿,全族都跟着沾光,这省亲别院贾家要出钱,冯家要出钱,怎么林家就干看着吗?
王夫人的心思,不由得活泛起来了。
若说前几次是她算计林家姐妹,遭天谴也是活该的话,那这一次她的动机总没有问题了吧?
林如海也不算什么穷光蛋,数代列侯门第,怎么还不得有些积蓄,帮衬一下岳家,也不算过分!
这般想着,王夫人的步子不由得转了方向,跨过了小门之后,一路奔着流风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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