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王夫人等一干人,贾母换了个姿势倚在榻上,转头吩咐鸳鸯。
“你这几日留意着咱们这儿底下的人,挑个机灵懂事的出来,等林家的哥儿姐儿到了之后,送去梨香院服侍。”
鸳鸯点了点头,一边替贾母捶腿,一边笑道:
“奴婢瞧着,鹦哥儿平素是个有心的,又不拿大。”
贾母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回头你悄悄跟鹦哥儿说了这事,让凤丫头安排就是了。”
鸳鸯颔首应了,又笑道:
“老太太待林哥儿和林姑娘真是极好,府里往来的亲眷不少,梨香院空了这许些年,也没见给谁住过,就只给林姑娘和林哥儿住。”
贾母叹了口气。
“梨香院原是太爷暮年养静之所,不比别处,若不是没奈何,我也不会这么安排。”
“咱们这位二太太——哼,这些年看着是春秋渐高,把那拔尖的心息了,平日里还吃斋念佛的,可真到了事情上,还是那个性子。”
鸳鸯略怔了一怔:
“今儿的事不都是琏二奶奶安排的么?”
——怎么又同二太太有关系呢?
贾母哼声。
“凤丫头不是已说得明白了?她是按太太的吩咐行事呢。”
“那林大姑娘要来,固然是在意料之外,可你想想,二太太给黛儿缃儿安排的又是什么地方?”
“二太太跟敏儿都不对付,敏儿的女儿进京,她倒是愿意跟人住得近了?”
“至于缃儿——宝玉的房子若是离我很近,我还让他挪到碧纱橱里做什么?”
“那是二太太亲儿子原先住的地方,离我远了些,倒是离她很近。”
“她这是想把黛儿缃儿分而化之,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让我插手。”
“那林家大丫头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住在哪里有什么要紧?只是凤丫头是个机灵的,知道我必不会袖手旁观,自个儿又不愿意背这个胡乱安排住处的锅,才当面说这个事呢。”
“既然是我发了话,要把人安排到梨香院去住,自然也就跟凤丫头无关了,二太太也不好说什么的。”
贾母摇了摇头,梨香院是一处僻静所在,又有一门通街,林家的几个孩子住着自然是方便的。
虽然梨香院跟王夫人的住所距离不远,也只是一门之隔,但毕竟不像王夫人安排的那样,人都在她眼面前。
而且,三个孩子住在一处,遇了事也有个商量,王夫人想要伸手,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贾母还是放心不下,所以才从自己这里调人过去,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能有人过来告诉一声。
……
四月维夏,林家的船也到了京城,这一日弃舟登岸,三顶小轿便一齐往荣府里来。
进了宁荣街,又行一会儿便入了荣府,待换过了抬轿的人,再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荣府垂花门前了。
缃玉到底是男子,不比令玉和黛玉,到了垂花门前,自有小厮引着前去拜见大老爷和二老爷,令玉和黛玉则是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之下,继续往里走,不多时便进了贾母的屋子。
虽然两姐妹年龄仿佛,但黛玉乃是贾敏亲生,面貌自然有几分相似之处,是以贾母一眼便瞧出了哪一个是自己的外孙女,不等黛玉见礼,便已经一把将人抱住,心肝肉地哭了起来,黛玉自然也难免悲伤。
祖孙两个伤心了一会儿,贾母才缓过来,让人铺了软垫,看黛玉和令玉一起行了礼,宾主落座。
王夫人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目光微微流转,落在林令玉的面上。
这就是那个被王熙凤用来借题发挥,将林缃玉和林黛玉从她眼皮子底下迁走的林家大丫头了。
看面貌品相,倒是也有几分出色,不比贾家的姑娘差许多。
瞧着通身的气质,应该也是个识文断字的,看着倒不像是个爱生事的人。
不过——哼,贾敏的养大的女孩儿,是不是省油的灯还两说呢。
还好,据那日的信里所言,这林家大丫头说是林家的小姐,实际上不过是山野大夫的女儿,不足为意。
王夫人的目光,又转回了黛玉身上。
袅娜纤巧,弱不胜风,比当年的贾敏更多一分灵气,却也多一分病气。
王夫人唇角微扬。
贾敏才活了多少年头?瞧林黛玉这幅模样,怕是连贾敏的寿数都及不上。
她很可以不必担心老太太生出什么亲上做亲的念头了。
宝玉是她的心肝,也是老太太的心肝,老太太不会给宝玉选这么一个病弱的妻子的。
这会儿,林家姐妹已经与众人纷纷见礼过,王夫人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微笑。
“二姑娘平日里常服什么药,怎么不一并根治好了再上京?”
听王夫人这么一问,黛玉不由得一怔,林令玉在旁淡淡接话。
“叔父和婶娘待缃儿和黛儿无微不至,又岂会让黛儿落下病根呢?只是婶娘故去不久,黛儿事母至孝,哀毁尽礼,一时间神思昏倦,精力不逮,所以清减了一些,倒不是有病在身的。”
“若是黛儿抱恙在身,叔父又怎能放心让她上京来呢?”
其实,若按原著情节来看,黛玉的身体确实称不上康健,但有林令玉在,又怎么会让事情如此发展呢?
她能保下本该夭折的林缃玉,自然便能调理好黛玉的身体。
至于为何没能保住贾敏——林令玉只能说,凡事皆有代价,这是贾敏自己的选择。
贾母回过神来,点一点头:
“这就好,这就好。”
一面说,一面看了王夫人一眼。
倒是问明白了再开口啊,这么大的人了,还拿起嘴来就说!
王夫人脸上有几分讪讪,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派个人去催催凤丫头,今儿有远客,她怎么反倒没了影儿呢?且忙那些有的没的去!”
提到这事,贾母也觉得奇怪,按说王熙凤最是个喜欢热闹爱凑趣讨巧的,林家人要来也不是临时起意,怎么凤姐儿这会儿还没来?
黛玉不知王夫人口中的凤丫头是谁,便整理了一下心情静静坐着。
令玉眉目略略舒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王熙凤会来迟这件事,她倒是不意外,毕竟原作里就是这么写的。
不过,王夫人的话却不在书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夫人好好的突然多出一句话来,必然有个缘故。
听这意思,是要把话题往凤姐儿身上引了。
贾母这会儿已经渐渐明白过来,神色微微发沉。
但当着外人的面,她老人家也不好说破。
只能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儿,继续跟黛玉说话,偶尔也跟令玉说两句。
贾母知道,如今王夫人渐渐将手里的事放给凤姐儿处置,因此凤姐儿是比从前要忙碌些。
可是今日有客远道而来,若是迟到太久,未免有些失了礼数。
凤姐儿虽是个忙人,总不会不知道轻重缓急。
远客面前,什么事不能放放再处置,非要来晚这许些时候,让一屋子人都等着她么?
若是不相干的人,或是有别的事绊住,倒还罢了。
譬如宝玉,他今儿是真不知道有客来了,人也不在家,要到晚间才能回来。
可是凤姐儿如今也算半个当家人了,迎接远客这事她不露面,怕不合适吧?
贾母虽然年迈,倒还没老糊涂,一时间心里已经有了几番猜测,目光不由得落在王夫人身上。
凤姐儿该露面归该露面,可她要是真不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这乌泱泱一屋子人迎客,有长辈有平辈,显然看得出荣国府不是有意怠慢客人。
黛儿、缃儿和林大姑娘远道而来,对府内人事两眼一抹黑,连人都认不全,又怎能知道谁没来?
若是凤姐儿当真从头到尾不露面,也就混过去了。
事后见面的时候,随便编个有事出门来不了的借口,难道几个孩子还能深追究不成?
至多不过是贾母心里不舒坦罢了,毕竟来的是她的亲外孙和外孙女。
但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贾母不高兴归不高兴,也不会在外人面前露了痕迹。
可是王夫人偏又提起凤姐儿来。
这话说出来,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林家姐妹,凤姐儿是该露面来迎接的,却到了现在都不曾出现。
林家姐妹得是有多大的心胸,才能不对凤姐生出芥蒂?
贾母不动声色地垂了眼睛,唇角微微下压,出了口浊气。
王夫人这是先前被凤姐儿摆了一道,刻意挑今儿使坏,拿凤姐儿撒气呢。
凤姐儿先前所为,是帮着林家姐弟,让王夫人的计划落空了。
王夫人今儿就偏要她得罪林家人,让她先前的行为变成热脸贴冷屁股,吃力不讨好。
这般看来,连凤姐儿的晚到都未见得是她自己的缘故,一发像是吃了算计的样儿。
贾母这般想着,心情越发沉了。
门外,凤姐儿听了来催促的金钏儿的话,心里也是一沉。
虽然是有缘故的,但她的确是来迟了一步。
凤姐儿原想着先糊弄过去,料想林大姑娘和二姑娘还得去拜访大老爷和二老爷,不会在老太太这儿坐很久。
那时候,大太太和二太太肯定也得陪着离开,她大可以等人走了之后,再去向老太太解释清楚。
谁知王夫人这一开口,她倒不好脱身了。
平儿在旁看着,低声提醒了句。
“二奶奶。”
王夫人的心腹还在眼前,二奶奶得赶紧拿个主意才行。
若是耽搁了,往后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凤姐儿咬了咬下唇,把心一横。
进去就进去吧,想来老太太是个明白人,会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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