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姐妹
话说黛玉梦中受到林如海训诫,醒来便不住回想往事。犹记得母亲病故前,本已好了很多,后来不知怎的发了糊涂,嘴里一直说着“五年”之类的,很快就去了。
如今梦中得到印证,黛玉心中思绪万千。
“怪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亲如此疼我,我怎能只想着我自己?!父亲训诫的很是,在阁女子,想着儿女情长,不是本分。何况父亲说的,我原是来报恩的,细细想来,与宝玉之间竟是知己之感,与张生崔氏、柳生杜氏终究不同……”
她虽对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的说法,不甚了了,但此时泪尽之后,果然觉得心中松快很多,似是有什么大事已完成。
黛玉幼承庭训,也曾读女则女训,父母将她充作男子教养,但女子应学的东西也没落下,后又有蒋嬷嬷管教,与宝玉之间是兄妹、是好友,但要说两情缱绻,又差了很多。
她又想:宝姐姐端庄大方、学识广博,说来与表哥也颇为般配,舅舅舅母就指着表哥读书,宝姐姐或能劝他一二。如此,我当为他二人高兴才是!
黛玉但觉灵台清明,虽也虚弱,但能进米汤,又有良药调养,身子好了许多。这一日黛玉已睡下,潇湘馆外传来叫声。
紫鹃深觉纳罕,她起身回望床上,黛玉用了药,睡得很沉。蒋嬷嬷起来察看,竟是宝玉,于是耐着性子劝他回去。
宝玉犯了犟,嚷嚷着:“不知怎地,忽然说娘娘赐了东西,我竟不知,来问问妹妹,可曾得了什么没有?”
蒋嬷嬷心头火起,道:“宝二爷如今有了婚配,应该更加谨慎,这才是大家公子的模样。”想着黛玉客居在此,又不能撕破脸,唤两个力气大的婆子送他回去。
袭人和麝月不见了宝玉,正寻来,原来宝玉也是趁二人疏漏之际,跑了出来。袭人见此情境,暗暗垂泪,心道:这可怎生是好。
蒋嬷嬷上前道:“袭姑娘这几日是累着了,瘦了这么多!”
袭人强笑道:“不为别的,我们爷这孤拐性子,旁人说什么总不听,若是妹妹能劝着一二……”
蒋嬷嬷低声道:“现下很该让他们远着才是,袭姑娘素来知道轻重,你想,宝姑娘家里,姨妈虽然包容,但也看重体面,二来薛大姑娘真是好人才,当真与宝二爷极配,便是妹妹也是这么说的,她敬薛大姑娘是姐姐,如今又要成嫂子,何等高兴……”
袭人一想也是,不好意思道:“是我想左了!”
蒋嬷嬷说道:“袭姑娘这一向也太不容易了,说来我们姑娘最近用的安神药极好,她夜里也睡得稳了,精神头也长了,我明儿让人送方子来!”
袭人连忙道谢,又回身看宝玉去了。她思量一夜,终于去找了王夫人,王夫人命宝玉挪入二房院内,恰在东小院空着三间房,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而贾政则一直歇在赵姨娘处,算来在东小院的北边。
贾政回房前,必要再来看一回宝玉,宝玉倒是清醒了不少,见到老子有些发抖,有时又拿出书本装样子,看起来是好了不少。
贾政喝到:“如今娘娘赐婚,你也算是成人了,不可再做小儿女态,认真读书,免得岳家笑话!”
宝玉只得唯唯。贾政心中也是烦躁,好好的荣府公子,结亲如此潦草,如今虽说是为了老太太冲喜,但外头难免有些议论,他也甚是不喜。
潇湘馆这头,黛玉一日好似一日。这天秋高气爽,黛玉咳疾却好了,叫人搬了火盆子到院中,将素日里的一些诗稿和旧帕子等物尽数烧了。
紫鹃吃惊,道:“从前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怎么好好的要烧了!”正想去捞出来,却叫蒋嬷嬷拦住了。
黛玉静静看着,火光吞噬了纸字和绢帕,她心中的那种丝丝缕缕的缠绵之意,也随之消散了,只觉得神清气爽,连身子骨也轻盈了几分,竟像再世为人一般。
午时,她竟用了半碗碧粳米,一小碗燕窝冬笋乌鸡汤,睡了一刻钟就自然醒了,梳洗一番,又往贾母房中来。
这些日子贾母身体不好,孙女中只有独苗惜春常来侍疾,如今众婆子见到黛玉,都道:“姑娘身上大好了?”
黛玉行半个礼,一一问好,鸳鸯将她迎了进去,道:“姑娘才好些,怎么就赶来请安,也不怕又吹了风!”
黛玉笑道:“我好些了呢,到底记挂老祖宗,过来请安,亲眼瞧瞧才放心!”说着进了里间,这里挂着厚重的帘子,味道有些沉闷。
贾母躺着,眼睛闭着,眼皮子抖动,可见也睡得不安稳。鸳鸯悄声道:“一上午就用了两口红稻米粥,便吃不下了。时睡时醒的,也不记事,昨天禀报的今天就忘了,我们也不敢再拿府里的事叨扰她老人家……”
黛玉微微点头,坐在了贾母床前矮凳上,替贾母擦了擦汗。正好,惜春来了,黛玉连忙起身相见。
惜春踏入罩间,见着黛玉,也生出一丝笑意,道:“姐姐大好了!”
“是,”黛玉道:“这些日子妹妹辛苦,瞧着清减了不少。”
惜春不在意,道:“辛苦倒没什么,与姐姐还能一处坐坐,说来我们俩才算是有福的,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这寻常之事,于好多人来说是再难得的了。”
黛玉一笑,道:“妹妹越发参悟了,随口都是经书上的话,可见是精进了!”
惜春见黛玉如此境地,还能有平常心,心中也是称奇,道:“说我参悟,我看姐姐才非凡人,算作出尘罗汉,庸人不能扰!”
黛玉听她说话,处处是机锋,心中不觉一惊,又细瞧惜春,但见她素衣妆扮,头上只攒着一支素金细钗,斜插了一朵浅碧菊花,眉眼疏阔,自有一种不嗔不喜的态度。
忽地贾母醒了过来,唤道:“敏儿!”
这应是呼唤幼女贾敏,黛玉忖道:“莫非老祖宗也梦见我母亲了?!”
她与惜春上前,贾母握住黛玉的手,定神看了好久,才道:“玉儿,玉儿!你可好些了?我方才梦到你母亲,她是不放心你的!”
黛玉道:“外祖母,玉儿不孝,前几日身子不好,竟没有来看您……”
贾母泣道:“不,你很好,很好……”
黛玉虽心中悲痛,但竟然流不出泪,只蹙着眉,抱着贾母。鸳鸯端来粥汤,惜春递了过来,黛玉亲自喂,贾母用了好几勺子。
众人看了都觉欣喜,道:“到底是老祖宗的心尖子,这么一哄,老祖宗能用膳了!”
惜春听了,不过一笑,她辛苦了好些天,也没人奉承,但她是不在意的。
贾赦、贾政晚间来请安,听说贾母在黛玉的照料下,竟用了粥汤,也高兴起来,陪贾母说了两句,就被赶走了。
一日,黛玉陪贾母在上房里坐着,一会儿听人来报,说是“二姑娘来送贺礼”,果然过了一会儿,迎春进来请安了。
贾母问起,说孙绍祖没有一同前来,便没有言语。
黛玉与惜春一同上来,说要陪迎春回大观园坐坐。贾母点头应允。
待她们姊妹走了,贾母叹道:“这门姻亲是结错了!二丫头虽不说,我就看不出来吗?她过得是一点都不好,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
婆子们劝道:“新妇忙着理家,瘦些也是有的……”
贾母气道:“我又不瞎!宫里的娘娘已怀上身孕,他还敢磋磨二丫头,是一点都没将贾家放在眼里。老大是个什么想头,就这么做人老子,看着自己女儿去死?”
鸳鸯连忙过来给贾母顺气,又奉上汤羹。
大观园里,迎春回到从前的缀锦楼,眼泪是再也忍不住了,抱着李纨、黛玉和惜春大哭道:“是我命苦!”
众人看着她的样子,一掀起衣袖,都是鞭印,俱是伤心。想她国公府的娇女,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对着两个未出阁的妹子,有些话,迎春还不能说,只能大哭一场。
黛玉心道:“女子都要出嫁,可二姐姐这光景,我宁愿一辈子不嫁呢!可是父亲又有遗言,我不得不从。哎……”
惜春含泪冷笑,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
紫鹃见这情形不好,正在焦急,忽听凤姐走了进来。众人让出位置,凤姐抱着迎春又哭了一场,让人去回孙家,说老太太留孙女住一晚。
凤姐是迎春亲嫂子,她愿意管,黛玉和惜春都松了一口气,心道:“还是凤姐姐好,念着妹子。有这么一个嫂子,也算是依靠了!”
要说凤姐,本不欲管这些事,但听得贾母的话,少不得做出个样子来,又请了太医院妇科圣手骆太医的徒弟来。
骆太医只给太后看病,这次是当今发话,也给元春瞧了瞧。这会儿贾家去请了他的徒弟——鹤年堂的符郎中。他没有推辞,来园子里替迎春看了看,开了调理的方子,又被迎到凤姐的院子。
凤姐大笔的诊金,倒不是为了迎春,而是为了问出宫里的情形。
符郎中嘴很严,贾琏再三恳求,又奉上他喜欢的一方端砚,才撬开了他的嘴,统共也就两个字“不好”。
凤姐和贾琏如坠冰窖。
怪道王夫人不肯多说,怪道宝玉婚期如此之赶。那夏守忠胆大包天,原来是看人下菜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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