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冤情
且说燕临循着线索,来到姑苏,知道“齐家军”曾经的行军司马祝正卿已经去世,来到他的坟前祭扫。却发现这里最近有人也来祭拜过。
泰阿听到动静,喝问道:“是谁?”燕临见有黑影闪过,一路追去,来到一个村庄。燕临见有一个老农背着沉重的柴火走过,泥地上留有的脚印却浅得看不见,于是追了过去。
“方才在山上窥视我们的,是阁下吧?”燕临问道。
老农笑了一声,说的也是官话:“燕大人好眼力。只是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接这个案子?”
燕临道:“只要你将实情相告,我必然尽职尽责,如实上报。”
老农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燕临便带着泰阿和龙泉跟着他入了村。这老农家中还有两人,三人关上门,卸去伪装,通报了姓名。
原来他就是那个伙夫姜师傅口中所说的“张大豪”,与死去的李蛟是一起从军、一起杀敌的好兄弟。
“我们那时才二十七八,哪里甘心一身武艺,就此埋没呢?于是不顾其他哥哥们的反对,跟着穆把总,又向北去投了‘蓟州军’……”
张大豪回忆曾经的风光,露出恍惚的神色:“我们先是平了内乱,后又与北胡作战,奋勇杀敌,不落人后,蓟州甄总兵只有夸我们的份,连穆把总也升了职,可是……”
“可是什么?”燕临追问道。
张大豪说道:“那‘蓟州军’与我们‘齐家军’大为不同,他们军饷竟是不按时足量发放的。我们去问穆把总,才知他也没有发到应有的钱。见我们手头实在太少,还把他的那一份给我们,我们这哪能要呢?”
燕临想起曾经父亲说的,当时四方边境都起狼烟,朝廷应接不暇,军饷自然就不够了。哎,这真是……这些汉子挣的是卖命钱,军饷怎可不到位呢?
另一个叫做古平的也说道:“我们便让穆把总去问问,穆把总回来说,先与我们升一级,等打败北胡,就将拖欠的军饷全数发了……”
张大豪道:“这样的话,一开始我们信了。可是打了一场又一场胜战,这军饷还是没有影子。我和李蛟升了总旗,古平兄弟和胡志强兄弟也升了小旗,但这钱是一文也没见到啊…”
“……我们又拉着穆把总去问,可那蓟州总兵渐渐不耐烦起来,只说没有。但我们看他们蓟州兵好菜好酒吃着,不像是没有的样子,看来是独独我们没有……不过是欺负我们是外来的罢了。于是我们一起去的那些‘齐家军’旧人,连起伙来,一起去讨要,总兵大人很生气,便吵起嘴来,害得穆把总因治军不严,挨了一顿打……”
听到这里,燕临皱起了眉头。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这蓟州总兵只给自己的亲信发饷,亏待远道而来的“齐家军”,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又过了些时日,我们又赢了一场仗,总兵设宴,说是要奖赏我们……”
古平接口道:“那场仗有些蹊跷,我们本要突袭北胡,不料他们却已设下埋伏,像是专等我们似的。幸好我们总旗机警,绕过了埋伏……志强本来就收到家中来信,他母亲身体不好了。我们原想着拿了钱,就回去看望她老人家……于是战事一了,志强便要回乡,我因挂念家中妻子,也一起回来了……”
胡志强也说:“回来后,见了老母亲最后一面,可惜我这不孝子,在外这些年,也没能往家里寄多少钱。”说着七尺男儿落下泪来。
古平也是哽咽难言:“我妻子难产,一尸两命……”哎,这两人也是可怜!
张大豪又道:“那一日总兵设宴,我们去了,大家喝得很开心,总兵也说,这回请功,一定把军饷要回来……后来李蛟要小解,拉着我出去,他就是这样,小解完了又要大解,我平时总说他老牛上磨屎尿多……”
回忆起好友趣事,张大豪又哭又笑,看向燕临,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们都是粗人,让燕大人见笑了。”
燕临抬手道:“无妨,你继续说!”
张大豪道:“也不知怎的,军营里竟然杀将起来,我们听到声音,觉得不对劲,就偷偷去看,才发现不知何处来的兵将,竟在砍杀我们剩余的兄弟!我想冲过去,却被李蛟死死抱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说到这里,张大豪手都抖了,显见是又伤心又愤慨。
燕临听了,问出疑点:“你们三番两次为军饷之事和总兵起了争执,为何他设宴你们毫无顾忌、毫无防备地就去了呢?”
张大豪激愤之下,落下泪来,颤声道:“是穆把总带我们去的,他说来了一个人,我们的军饷有着落了。一见这人,我们就完全信了!”
燕临便问:“何人?”
张大豪一字一顿道:“王、子、腾!”
王子腾原是京营节度使,但他出身金陵旧族,与曾经驻守东海的齐先勇有交情,这些是人尽皆知的。
“王子腾与我们齐督师是割颈换头的拜把子兄弟,当年他与其他几家合股做海上生意,给了我们齐督师一些干股,靠着这笔钱,我们‘齐家军’从来没有拖欠过军饷。一听说他来了,我们就知道,这钱终于要到手了……”
这“到、手、了”三字吐出来,张大豪已是面容狰狞,大白天见到他这个模样,泰阿和龙泉都觉得胆寒。
“没想到啊…我们等来的是一场屠杀!”张大豪怒道:“就算我们为了讨薪,对甄总兵有些言语上的不尊重,但我们自问,从军以来,恪尽职守,无有懈怠,为何遭此毒手?七百个兄弟啊,没有死在北胡手里,却死在自己人刀下,为何,为何啊?!”
燕临听到这里,不由怒发冲冠。他亦是带兵的人,从来爱兵如子,哪里舍得对自己手下大开杀戒?!泰阿和龙泉听了,也是怒不可遏,这真是千古奇冤啊!
好半天,燕临才冷静下来,拍了拍张大豪的背,让他平定心绪。燕临自己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事情上报圣上处置。
龙泉问道:“那朝你们动手的是…京营的人?”
张大豪道:“应是京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我后来也偷偷查过,这些人俱是王子腾王大人带来的。”
燕临叹道:“蓟州兵虽然与你们不是同乡,但也一起征战这些年,关键时刻,未必下得了手。万一走漏了消息,就不好了。所以蓟州总兵只能从京营和五城兵马司调人。”
张大豪道:“正是!”
当时的蓟州总兵是出身金陵旧族的甄应嘉,家中老太爷曾任金陵体仁院总裁,接驾四次,显赫一时。前两年,甄家因犯下大不敬之罪被查抄,甄应嘉也下了狱,后来又遭流放。
当时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如今升了九省统制,而现任京营节度使又是他亲信。至于当时的五城兵马司,是掌在贾家手里的,但贾家如今已无兵权。而穆清风,却靠着出卖兄弟,一路做到了杭州将军。
燕临心中忖度:这事此时要翻出来,甄家是压不住的,贾家不足为惧,唯二可虑者,便是王子腾和穆清风了。
这张大豪和李蛟应该也打听过他与贾家的关系,但还是敢来找他,燕临心中玩味。
龙泉催促道:“那后来呢?”
张大豪道:“我和李蛟一路逃回老家,但是过家门而不入,先去找齐督师的公子。督师虽然去世,但他的幼子还在,我们想找他为我等做主。”
古平道:“哎,督师的公子回登州老家了!齐家在江南经营数代了,以督师之功,竟然不能庇护儿子,人情冷暖,可见一斑。当时李蛟兄偷偷来找我,我一听说此事,就将我们差点中埋伏的事也跟他说了。我们一商量,觉得事有蹊跷,于是打算一起去找军师出出主意。”
燕临插口问道:“你们可曾找其他的弟兄?”
古平道:“事关重大,我们不敢随便找人。二来从前那些兄弟们都成家立业了,有了家累,不比我们,都是孤家寡人。故而我们谁也没有再找,直奔姑苏去找祝司马了!”
胡志强解释道:“除了督师,我们最信任的就是祝司马,当年他借钱给我让我寄回家给母亲看病,教阿平读书识字,若是我们犯了小错,他也私下为我们求情,军中人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我们思来想去,这事只能让祝司马想办法。谁知道,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了他!”
燕临问道:“有人下手杀了他?”
古平道:“那倒不是!祝司马住在姑苏乐桥,那里是个极其热闹的地方,实在不好下手。再说,他虽是举人出身,但身手倒也不错,又有家丁护院,想要冲他动手,没那么容易。哎,可是,他亦有软肋!他膝下独有一女,不知怎的,从小就身子不好,请了多少名医来看,都不见效。最后一个老和尚来说什么‘让她入空门,从此不见家人才能好’。祝司马虽然不舍,也只能试上一试,谁知竟然好了。于是,祝司马无奈,只能让这个独女在蟠香寺带发修行。祝司马在夫人去世后,便投了军,虽然与女儿不能时时相见,但也常年通信,知道她一切安好,倒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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