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没听见薛蝉的回应,心如刀割,呜呜咽咽,“……我便同父亲说我不嫁,若我,还是林家女,自然能为她老人家守灵。如今……竟只能做个不孝女了!我不如随了父亲去找母亲算了,留我一个在世上做什么呢?”
薛蝉听了此等诛心之言,立时冲进内室。林黛玉正伏在雪雁怀里痛哭,见薛蝉来了,咬紧牙关,反过头去不看他。
薛蝉多番欲言又止,也红了眼眶,“……妹妹别这样说。是我不好,你,别恨我……”
回应薛蝉的,只有林黛玉的抽泣声。薛蝉暗忖:倘若今时今日,换做是他自己呢?难道连父母的身后事也不顾了吗?“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林姑父为了林妹妹多番筹谋,难不成林妹妹只顾自己,对亡父不闻不问吗?
薛蝉打定了主意,便说:“我不能陪了妹妹去,却绝不拦着妹妹自己去。”这话说出口,薛蝉好似放下了千金重的石头,生出了勇气。他凑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林黛玉的肩膀,又说了一遍,“妹妹想去便去吧!”
林黛玉转过头来望着薛蝉的眼睛,泪盈于睫,问:“真的?你肯放了我去?”
薛蝉也看着林黛玉的眼睛,重重地点头,肯定地说:“真的。我这就去打点马车船只,妹妹带了几房陪嫁并丫头婆子先行一步。等过几日,爹爹病好了,我自去岳父灵前请罪。”
林黛玉见他言辞诚恳,顿时就有了力气,当即便擦干了眼泪,下床收拾行李。
薛蝉见她振作精神,也放心去外边儿打点车马。
倒是薛太太见外头乱糟糟的,忙叫了薛蝉来问:“外头怎么了?可是你要出远门吗?”
薛蝉小心翼翼地说:“林姑父,我的泰山大人昨个去了。”
薛太太好一阵叹息,“这我听下人说了。真是好人不长命!你好好地跟你媳妇说,劝着她,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好!”
薛蝉看了一眼薛太太的脸色,飞快地说:“家里这样,我不好去姑苏吊唁,便让她带了人先去。”
薛太太瞠目结舌,只说:“你胡说什么!她怎么能一个人去?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跟她说,好好地在自己院子里守孝就是了!”
薛蝉直愣愣地看着薛太太,“妈妈,不孝的名声岂不是更难听?我向朝廷告假,就是为了回来向父亲尽孝!我媳妇如今也是一样。”
薛太太却问:“你是男子,她是女子,这能一样吗?”
薛蝉反问:“哪里不一样?爹爹和妈妈在我心里自是一样的,我都要孝敬。”
这下薛太太却不好说什么了。等林黛玉带人过来辞行,薛太太脸色虽然不太好,也没有阻拦,只说早去早回。
谁知,第二天,薛蝌和薛宝琴却扶棺回了金陵。
薛蝌只哭着说:“爹爹中了瘴气,原以为只是小病,便没有理会,喝了药照常出发。谁知怎么都好不了,渐渐蔓延成大病。偏又在船上,缺医少药,竟……去了!”
薛宝琴也流着泪说:“妈妈见爹爹去了,病得起不来身,抛下我们两个,也……”
薛太太看着两个穿着孝服的孩子,直掉眼泪,“这可如何是好?怎么碰上这样的祸事!”
薛老爷今天早上已经能起身了,此时正坐在大堂上。听见了这样的噩耗,泪流不止,只问:“他们的棺椁呢?”
薛蝌泣不成声,“就在外边儿,还放在院子里,尚未安置。”薛老爷喘着粗气,大喊:“快带我去!”
众人连忙一起到了院子。虽不过四月间,可时日已长,棺材里传出一股腐臭味。不免让人心酸,一时间哭声一片。
薛老爷看着两具棺材,愣了许久。薛宝琴强忍泪水,说:“虽然已经尽力挑了好的木材,可毕竟有些粗糙了,我和哥哥对不住爹爹和妈妈。”
薛蝉看着不够华贵精致的棺材,却说:“事发突然,谁能料到这一桩?你们能一路带了叔父和叔母的灵柩落叶归根,已属不易!”
薛老爷两眼发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
薛蟠和薛蝉离得近,连忙接住了,两人合力将薛老爷抬进了屋里。
薛太太尖声大叫,“老爷!”说着眼泪喷涌而出。薛宝筝赶忙扶住了,又打发人去请大夫。
倒是薛蝌并薛宝琴面面相觑,惶恐不安,害怕薛太太等人迁怒。
薛宝琴努力保持镇定,说:“先进去看看伯父吧!”薛蝌捏紧双拳,和薛宝琴也进去了。
几位大夫把了脉,薛蟠忙问:“如何了?我爹爹无事吧?”
李大夫惊慌失措,连连请罪,“我等已无药可施,薛老爷他……就在今日了!”其他大夫也跟着说医术不精。
薛太太等人俱都骇了一跳,哀恸不已。
薛蝌和薛宝琴更是肝胆俱裂,薛蝌内疚地说:“都是我们不好,我不该来的。”
薛太太忙搂住了他,又拉着薛宝琴的手,说:“我的儿,不怪你们,都是命!这都是命啊!你们伯父方才还和我说,昨个晚上梦见你们爹爹了,想是你们一家快要回来了。他还说临死前若能再见你们一面,便再无遗憾了。”
薛蝉也哭着说:“爹爹一直病着,盼着你们早日回金陵。却没想到竟是阴阳相隔!”
薛宝筝颤抖着问:“那老爷还能醒过来吗?”
李大夫试探地说:“针灸或许有效,待我为薛老爷施针。”
大家便盯着李大夫行针。李大夫满头大汗,连后背都湿了,却也不敢按规矩让薛家人回避。只能勉强稳住双手,慢慢地寻找穴位,唯恐出错。
薛蟠见李大夫举着银针半天都不落下,立时发怒,说:“休要拖拖拉拉,还不赶快与我爹爹治病。再耽误下去,我叫你再也不能行医!”
李大夫被他的疾言厉色吓住了,手一抖,银针便扎错了穴位。李大夫更加惶恐,飞快拔出银针,当即跪下请罪。
薛蟠一把揪住李大夫的衣领,挥舞着拳头,“你莫不是故意的?你想害了我爹,是不是?”
薛蝉见状,连忙拉着薛蟠,只说:“哥哥快住手。你这样恐吓大夫,他们怎么敢给爹爹治病?莫要耽误时间!”
薛蟠冷哼一声,放下了拳头,站在一边。
薛蝉将李大夫扶起来,温声致歉。李大夫仍然后怕,推说:“我现在手使不上力,还是另请一位同仁替薛老爷行针罢!”
薛蟠闻言,竖起眉毛,喝道:“你倒拿乔起来了!难不成我们薛家请不起好的大夫吗?”
薛蝉顿时恼了,骂道:“爹爹现在危在旦夕,哥哥却在这里裹乱,又是何道理?爹爹的身体一直是由李大夫照料,此时谁能比他更合适?我知道哥哥着急,担心爹爹,只是着急也无用。哥哥不如出去叫了小子们去请外头坐馆的大夫来,或是请几位传教士一并来替爹爹瞧瞧?”
薛太太也说:“蟠儿,娘知道你孝顺,你快出去吩咐人再去请大夫吧!”
薛蟠闷闷地应了,转身便流下了眼泪,蹲在廊下嚎啕大哭。身边跟着的人知机,也不多问,连忙去了二门,叫了小子去请大夫。
薛蝉又是满怀歉意地说:“李大夫莫怪,是我哥哥无礼。还请李大夫不计前嫌继续替我爹爹行针,我们薛家定有厚礼相赠!”
李大夫摆摆手说:“非是我推辞扭捏,只是我现在确实无法行针。”
正当大家失望的时候,吴大夫便挺身而出,只说:“薛老爷对我有恩,我愿为薛老爷一试。”
薛家众人连忙同意,看着他为薛老爷治病。
果然,待吴大夫扎完最后一针,薛老爷醒了。
薛太太惊喜大喊,“老爷,你醒了!”
薛蟠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擦了眼泪,跑了进来,一边喊着薛老爷。
薛老爷气息奄奄,自知大限已到,含泪一一嘱咐了众人。
他虚弱地说:“蟠儿,你跟你媳妇好好地过日子,千万不要鲁莽冲动!好好孝顺你娘,和蝉儿、蝌儿守望相助!”喘了一口气,又提起力气说:“蝉儿,官场凶险,好好照顾自己!等出了孝,太太记得给蝌儿和宝筝说门好亲事,关键要人踏实能干,厚道孝顺!还有宝琴,蝉儿你记得去找梅侍郎,莫要耽误了宝琴。”
薛老爷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对着每个人都嘱咐了许多话,恋恋不舍。说几句,便喘不上气,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见他实在辛苦,众人不忍打岔,俱都含泪听着。
薛老爷歇了一会儿,又说:“太太,记得我同你说的话!”见薛太太点头,便说:“你们都出去罢,叫蝌儿和宝琴留下,我想听他们说说他们父母。”
纵然万般不舍,薛家一干人等,还是退出来了。大夫们也跟着出来了。大家都在偏厅等着。
薛宝琴哭着问:“伯父想听什么?”
薛老爷艰难地说:“和我说说你们之前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吧!”
薛宝琴带着哭腔,努力笑着说:“当日,我们离了金陵,去了岭南……”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诗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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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回了姑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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