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薛蝉正式拜师,认了林如海当师父,从此就成了林家一份子。
拜师那一日,林家的小儿子大好了。贾夫人精神也好多了,四人一同联诗。
贾夫人一首七言律诗当为魁首。
薛蝉大惊,“师母才华竟如此出众,难怪妹妹也是才女。”
贾夫人笑着说:“你这孩子后悔了吧,拜了老爷作师父,没拜我。”
薛蝉赶忙下跪,“姑父姑母都有大才,侄儿可不嫌师父少。小子薛蝉拜见贾师父。”
见他这个模样,众人都笑作一团。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薛蝉和林黛玉一同上学,林黛玉没有学习过经义文章,初时有些落后,后来竟慢慢赶上来了。
贾夫人的心情时好时坏,因着小儿子隔几日就要病一场,难免悬心。
薛蝉虽然推荐过传教士,却也不大见效。西洋医学也治不了胎里带来的弱症。
林家这个儿子一生下来就要吃药,别人先学喝奶,他倒要乳母喝药喂他。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他能活下来,全靠贾夫人精心照顾。
寒冬腊月,薛蝉回金陵过年。运河已然结冰,走不了船,改走官道,薛蝉骑了两日的马才赶到家。
薛太太见儿子回来高兴极了,“我的儿,长高了这许多,旧日里的衣服都要穿不得了。”又吩咐人开箱子,拿薛蟠的大氅给薛蝉换上。“你这孩子,还带这么些东西回来做甚?家里什么都有,金陵离扬州也不远,东西样式都差不多。”
薛蝉笑吟吟的,“妈妈可错怪我了,我不过是带了些小玩意儿,给大家瞧个新鲜。这些都是林姑母收拾的年礼。说是我正好要回家,这些东西就叫我一路带回来,免得我们三个人回来不安全。”
薛太太也跟着笑,“是吗?这样说来,林太太还真是个周到人。”
薛蝉突然问:“叔父一家回来过年吗?”
薛太太摇头,“且回不来呢。前几日收到你叔父叔母寄来的信,说是还要在西海沿子待几个月,接着又要去两广采购。你爹爹还不知道。等明日,你爹爹带哥哥回来了,不知怎么样呢!”
薛蝉失笑,“为皇家办事,能怎么样?我知道爹爹觉得叔父和叔母把蝌弟和宝琴妹妹带出去,是耽误了他们。可不一同带出去,难不成把弟弟妹妹单独留在家里吗?他们两个小孩只怕要被底下人欺负!”
薛太太正色,“你可不要当着你爹的面说这些,免得他觉得你不肯容人,不欢迎弟弟妹妹。蝌儿和宝琴的将来自有你叔父考虑,何须你一个小辈多言。”
薛蝉想起前世薛蝌和薛宝琴都出落的不错,也不多话了。
没两日,薛老爷带着薛蟠从京城回来了。
薛老爷喜笑颜开,宣布了一件事,“我为蟠儿说了一门亲事。”
薛太太忙问:“是哪家的淑女?”
薛老爷轻抚胡须,“是岳将军的掌珠,小岳将军的妹妹。岳将军极爱此女,当儿郎一样栽培,刀枪剑戟样样使得。只在京城不好寻摸夫婿,我瞧着配咱们蟠儿正好。”
薛蟠一脸菜色。薛太太心疼极了,“老爷,她不会打咱们蟠儿吧?这样彪悍的将门虎女,咱们怎么相处呢?依我看,老爷何必与他家结亲呢,在几个老亲家里寻摸合适的女孩岂不更好?”
薛太太不赞同这桩婚事,薛蝉却觉得极好,岳姑娘家世好,将来总能照应薛家,她又是被岳将军当男子一样培养的,管住薛蟠不成问题。妈妈还不愿意,岳姑娘总比夏金桂要好多了。
薛老爷嗤之以鼻,“就得是这样的将门虎女,才能辖制住咱们蟠儿。怕挨打就跟着师傅操练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一昧的丢人。我说夫人,你还不乐意,要不是蟠儿不近女色,岳将军倒看不上他呢!”
薛蟠嘟囔,“我也没让他看上我呀。”
薛老爷皱着眉头问:“你这小子嘀咕什么呢?”
薛蟠胡诌,“没,没什么。我是说,我要跟着爹爹学习打理铺子,哪有时间练拳脚?”
薛蝉笑着提议,“这倒也不难。哥哥原不用考武状元,每日早起一个时辰跟着师傅强身健体就够了。”
薛老爷拊掌赞叹。薛太太见木已成舟,只能不顾儿子的求救眼神了,总不能将来真的挨媳妇揍吧?
薛蟠私下偷偷抱怨弟弟,“你这是害我呀!每天忙这些经济庶务我已经够累了,你还给我找事儿。”
薛蝉促狭地说:“哥哥这话不对,明明是哥哥怕将来挨嫂嫂打,才要跟着师傅练功的。若是哥哥不怕了,大可以去求了爹爹,说自己不怕挨打。”
薛蟠苦兮兮地说:“我怎么不怕?好弟弟,你比我说话管用,你替我向爹爹求情吧。我要求也不高,只盼着你嫂子温柔一点就好了。”
薛蝉不赞同地说:“这是什么话?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哥哥自己的婚事都说不上话,哪里轮得到我多言?”
眼见没有同盟,薛蟠只能默默接受。
虽说薛蟠有些郁闷,薛家却过了一个团圆年。薛老爷慢慢好起来了,朝廷也没有问罪,当浮一大白。
等薛蝉在家过完年回到扬州,才知道,林家的儿子死了。一场大风雪引来高热带走了他。
贾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几乎要随他而去了。林老爷也病倒了。林黛玉要料理家事,还要侍奉双亲,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也掉了。薛蝉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只剩下一个尖尖的下巴和一双桃子一样的眼睛了。
林黛玉哭着向薛蝉诉说一切,薛蝉耐心地安慰她:“会好起来的,姑父姑母都会好起来的。妹妹也要保重身子,衣服都要撑不起来了。”
林黛玉抹着泪说:“二哥哥上回荐的那位施密斯先生给母亲看了,他说母亲身体一向不好,受此打击,不知道……”
薛蝉叹息不已。和林黛玉一起侍奉林老爷和贾夫人。在大夫们的救治下,林老爷渐渐好起来了。可贾夫人却一天天坏下去了,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
林老爷看着气息微弱的发妻,肝肠寸断,勉力开解她,“咱们命中无子,勉强留下他,上天也不答应,终究还是把他带走了。你要好起来呀,莫要为了他抛弃我们父女俩,咱们还有玉儿呢!”
贾夫人涕泪涟涟,声音断断续续,“是我对不住老爷,对不住玉儿。可我,我……我的孩子啊,他还那样小,他躺在我怀里的时候,一直哭,一直喊痛。都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没能给他一个健康的体魄,让他小小年纪就遭受了这么多苦楚。他喝的药比我还多呀!”
贾夫人还是走了,临走前,拉着林黛玉的手嘱咐了好些话。
“是娘对不住你。我的玉儿,若是你爹爹将来续弦,你求了他,到你外祖母身边过活。玉儿,好好长大。娘不能陪你了。”
林黛玉悲痛欲绝,扑在母亲身上痛哭,“娘别丢下我,娘别丢下我……”
薛蝉在门外候着,也泪如雨下。想着老天真是残忍!这个孩子三灾八难的,将林家折腾得不成样子,如今他死了,也带走了贾夫人。上辈子更甚,一家四口全跟着他去了!
林府办完了女主人的丧事,林老爷和林黛玉拖着病体给贾夫人送葬。还在正月,林府已经办完了两场丧事。府内一片惨淡。
林老爷问女儿,“玉儿,你母亲新丧,我无意续弦。把你送去陪伴你外祖母可好?”
林黛玉低头垂泪,“女儿不想离开爹爹,不想留爹爹一个人。”
林老爷也流着泪说:“我的儿,你的前程要紧,不要担心爹爹。”
薛蝉听说了此事,赶来劝谏林老爷。
“论礼,弟子不该议论此事,只是实在不忍心看见玉儿妹妹受苦。师父细想,这世间谁还能比姑父和姑母更真心疼爱玉儿妹妹呢?老夫人固然慈爱,可贾家人口众多,又怎么比得上在林家自在呢?”
林老爷心存大不详之意,意兴阑珊地说:“玉儿没有长辈教导,于她名声有碍。”
薛蝉叩头,“弟子僭越。师父不如……续弦。”
林老爷大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薛蝉低头想着,林妹妹上辈子在贾府也没过什么太平日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饱尝寄人篱下之苦。所以,林姑父得活着!
薛蝉抬起头说:“百年以后,见了姑母,我给她赔罪。只是为了玉儿妹妹,请师父务必保重身体!人心易变,若是世上只剩玉儿一人,不用三五年,就没人顾念她了。”
林老爷吐出一口浊气,“好大的胆子,敢挑拨我与岳母和舅家的关系。贾家的老夫人最疼爱你姑母,必会好好待我的玉儿。”
薛蝉继续劝说,“弟子万死。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何况,老夫人远不止一个晚辈。”
林老爷被薛蝉的话深深震撼了,他没想到薛蝉竟早慧至此,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看得这样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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