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山,便有谷。
不过二者的名气却差了许多。
山势巍峨恢弘,登高望远,风景辽阔。
故而许多诗人遍访群山,诗性大发,便有名句迭出。
如“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等......不胜枚举。
然而写谷的却不怎么多。
其实谷能积聚雨水,灌溉土地,进而使土地肥沃,多结果子,优点实在不算少。
只是因地势低洼,阴凉湿滑,不适合游览,因此愿意写它的诗人便少了许多。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有一个谷地,不仅名气很大,还访客如织。
此处便是——
仁心谷。
认真来说,仁心谷的风景并没有多好,只能尚算不错,但是这里却一天三百六十五天都不缺人造访。
只因这里住着一位“医仙”。
立志闯荡江湖的人,第一件紧要的事,便是为自己起个响当当的名号。
虽然名号字数不多,但是其中的学问却一点也不少。不仅要听起来威风凛凛,更要叫起来顺口好记。
这样有朝一日成名,被对方问起,方能大大方方、云淡风轻地道出,不会露怯,更可为以后名扬江湖奠定良好的根基。
但这位医坛圣手温若和姑娘,却从未以“医仙”自居。这称呼起初是从老百姓那边叫起来的,这就很难得了。
这个“仙”有两层意思。一是赞这位温姑娘心肠好,不辞辛劳为病人治病,仿佛仙女悲天悯人。而另外一层意思,则是说这位姑娘自身的气质,出尘绝世,凛然不可侵犯。
但就是这两种几乎不太相关的特质,杂糅在一起,却让人更加体味到这位温姑娘的仁心仁术。
试想一个人看似高高在上,平静淡漠,却总愿意出手救人于危难,这难道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善人、百里挑一的仙女?
更值得一提的是,仁心谷从不拒诊。
只要当日能排到进入谷内,温若和便会耐心诊治。这惯例看似寻常,但对于家中贫困,又生了重病,请不起名医,付不出诊金的人来说,这位温姑娘便是当世的观音娘娘,救人一命,活人全家。
因此这“医仙”的名号乃是十足的名副其实,众望所归。
仁心谷外十里,一处茶寮。
“果然无论何时来,这里都是这么多人。”费春看着在此等候入谷的人群,不禁感叹道。
“但那谷前不是贴了告示,说温姑娘外出采药,需要半月后回来。如今还有三天,这些人为何现下就在这里等着?”易云川道。
“若是你生了病,便会觉得在此呆上几天一点也算不了什么。若是回去等候,错过了诊治,反而是要悔的肠子都青了。”费春想想此人身体一向康健,不懂得被病痛折磨之人的感受也不奇怪。
朗月卿看着这人群若有所思,认真建议道:“那我们要在这里等温姑娘么,或者在下也佯装生了重病,排入队伍里?”
众人心道,看你这般熟练的样子,看来此前没少动心思。
费春却摇了摇头:“不,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
仁心谷三十里外的山坡,一处农家小院。
费春上前轻叩门扉,等候片刻,却无人应答,便推开院门,径自入内,朗月卿等人便也随她一起进了门。
这小院环境清幽,后山是竹林,院前是花圃,颇为雅致,院里还立着数个晒药架,上面摆着笸萝,晾晒着不少药材,看样子便是温若和采药后休憩的居所。
费春虽然进了门,却没有进屋,只是在小院里缓缓踱步,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朗月卿见她举止奇怪,便小声问其他人:“费掌柜在做什么?”
林莳看了他一眼,认真答道:“打腹稿,大约是在想怎样才能不挨骂。”
五日前,费春一口回绝了为朗月卿做媒之事。
但朗月卿却提出了另一个条件,让她不得不答应。
“费掌柜,或者,咱们打个商量,媒金不变,只要能让我见到那温姑娘即可,如何?”
紧接着,朗月卿便将出行的车马费提到了一个费春无法拒绝的价格。
费春换了一只耳朵面对朗月卿,才道:“朗大师,能否请你再说一次金额?”
朗月卿好脾气地笑笑,又依她所说,字正腔圆地报了一遍。
费春眨了眨眼:“大师,你很有钱么?”
朗月卿莞尔一笑,似乎觉得她这问题很有趣,却还是谦虚道:“不算很有钱,但已经够用了。”
他走后,费春去找了文沛然,向店里唯一的正经生意人打听朗大师这号人物。
文沛然听完始末,只是淡淡道:“他说的够用,是这辈子够用。”
“这朗月卿在京都颇受达官贵人欢迎,仿佛请他便是请了排面回去,即使他的过堂费价值千金,这些人也争相请他,因此他实在是不缺钱。”
于是,费春只得在心里反复道歉:二姨,对不起,我也不想,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费春,你怎么来了?”
这人声音不大,有些微微沙哑,叫这费春的时候,不知为何第一声发的很低。
众人回头一望。
却见站在草庐外那人,布衣荆钗,右手拿着一个竹杖,肩上背着一个竹篓,不是那位医仙姑娘是谁。
费春赶忙迎上去,笑着道:“姑姑,我来看看你。”
温若和本是笑着准备跟她说话,却在看到朗月卿时,脸色便冷了下来:“你带他进来的?”
“姑姑,先进屋子里,喝口茶吧,我带了今年新出的蒙顶甘露,你尝尝看。”费春伸手卸下她的背篓,一面领着她往屋子里去,一面对林莳等人道:“愣着干嘛,先帮着姑姑把草药都晾起来。”
“什么,你爹失踪了。”温若和大惊,谷中偏僻,她又少出门,因此猛地得知这事,觉得十分离奇。
费春点点头:“三年前他见了一位客人后,便不见踪影。”她又安抚道:”不过,一年前我爹派人送了封书信来,想来人是无事的,我娘去寻他了,只是目前还没有音讯。”
“那跟你带这人来有什么干系?”温若和心思缜密,当下虽有些讶异,却也不至慌乱,还没忘了这茬。
费春这才将此前她那一番惊天动地、阴错阳差的媒婆事业和盘托出,家里如今一大家子都要吃饭,因此银两短缺,才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
“况且......”
“况且什么?”
费春拉住温若和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摇了摇,撒娇道:“我也想姑姑了,还想看看这人到底和姑姑有什么渊源。”
其实温若和只不过比她虚长了五岁,看脸孔最多算是姐妹,但是她小时候常被她带着玩,便习惯了叫她姑姑。其实辈分全不对,但是家里也没人特意纠正她。
她外公梁仁安创立了仁心谷,本想将这谷主之位传给女儿,却没想到她娘却被她爹拐跑了。
幸而多年前收养的孤女在医道上钻研好学,天赋虽比不上自家女儿,却已经十分不错,因此便将衣钵尽数传给了温若和。
温若和的家乡遭逢瘟疫,父母都死于疫症,幸而她年纪小,症状并不算严重,被外出游历的梁仁安救了,带回了谷里。
他想到这小女孩无依无靠,正好家中也有个女儿,便将她收养,此后两个小姑娘作了姐妹,相伴长大,感情深厚,跟亲生的也差不多。
温若和大约是在儿时见到了生老病死的残酷,从小便立志行医,对医道钻研好学,从不叫苦,对病人也十分尽心,确是位颇为合格的医师。
温若和看着费春,心里十分温馨,不过还是三句话离不了本行:“我看你近来恐怕是气血不足,这头发少了不少,还有眼下这乌青,是不是每天都半夜才睡,等我给你好好调理调理,你可不要嫌弃药苦。”
费春哪里敢嫌弃,连连点头,哄的温若和十分开心。
此时,温若和想起门外还站着一群人,自己也该一尽地主之谊,却突然想起了件不太寻常的事,又转头看着费春:“你带来的那布衣书生,可是要让我来医治?”
此时,却轮到费春惊讶:“他有病么?”
温若和在脑中想了想那书生的面色,道:“眼下发黑,精神不济,是中毒之像。不过具体的毒性恐怕要等切了脉象才能知道。”
她沉吟片刻,才接着道:“不过,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眼下那颗并不是痣,而是中了那毒后的痕迹。”
“是什么毒?”费春追问道。
温若和眉头微蹙,神情严肃:“此毒名为‘黄粱一梦’。毒性缓慢,却十分歹毒。中毒之人会陷入昏睡,看似无病无痛,与常人无异,却会在睡梦中逐渐消耗殆尽,直至死去。”
费春道:“但是他如今却活的好好的,那这毒药便不是无药可解。”
温若和点点头:“没错。确实有解。”
“只是这解法却十分凶险。”她缓缓道:“根据《南巫医经》记载,此毒需要百足蜈蚣、南岭毒蝎、赤色蟾蜍、配合七步虺蛇的蛇胆,浸泡金针十日,再辅助金针刺穴,以毒攻毒,才能让人醒来。只是......”
费春听她停下来,便接着慢慢道:“只是这以毒攻毒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甚至损人根基,从此身体病弱,体力不济,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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