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城,玉园。
长桌一张,上面摆着一壶香茗,三个杯子,数碟点心,满满当当。
柳逢舟、林莳、易云川一字排开,每人面前都有一摞高高的帖子。等着他们筛选完,再交由文沛然分发给各大冰人馆。
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差事,也是最讨厌的。
喜欢是因为看拜帖十分有趣。姻缘这事,本就是鱼配鱼,虾配虾,绿豆配王八。
但是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大多找不到春波绿来,能来下帖子的多半都有些本事在身上,算得上是青葱秀丽的绿豆和百年难得一见的金龟,因此常让人大开眼界。
至于讨厌,这不消多说,再有趣的帖子,看了百八十本以后,任谁都会想回去睡大觉。
无奈他们既然领着费掌柜的工钱,便只能安安分分在此坐着。
不过,费掌柜也并没有闲着。
她就坐在不远处的书案上,画楼春又派来人催稿,但是她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因此便在此努力搜寻灵感,顺便留了只耳朵给林莳等人,因为最后是否接单,还是要由她来拍板。
林莳站起来,将手中的帖子遮住名字和身份,递给费春看:“猜猜这封拜帖是谁写的?”
他们有时候会这样玩,多半这写帖人身份特殊,或是要求特殊,虽然不一定会接单,但是猜人也是十分有意思的。
费春看她一副神秘的样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仔细看这张帖子。
这书帖人字迹端方秀丽,多半是女子,而用词文雅谨慎,想来家教良好,品行端正。
这样的姑娘一般都贤惠秀雅,温柔大方,一旦成为人妇,必能相夫教子、孝顺公婆、舍己为家,乃是目前最受欢迎的新妇类型。
再看这帖子纸张质地细腻,洁白如玉,薄而有韧性,是十分上乘的开化纸,价值不菲,因它又名“桃花纸”,近几年颇受官家女眷的喜爱。
“这官家小姐居然是自己写拜帖,而不是通过父母,实在有意思。”费春睁大眼睛,略觉惊奇。
林莳笑着点点头:“那你可能猜到她希望嫁的人是谁?”
费春用食指慢慢摩挲着下巴,想了想道:“那人恐怕与她的身份悬殊,走正路大约是过不了父母之命这关的。”
林莳又点点头,等她继续说。
费春却朝她一摊手,无奈一笑道:“但即使我能猜出这些,却还是猜不到这是哪位大人家的宝贝女儿。”
这偌大朝堂,就算她想破脑袋,又怎能知道是哪位千金小姐突然被男狐狸精勾走了魂呢?
这里的另一位“男狐狸精”却坐不住了。
“巧了,我这里也有一份拜帖也十分有趣。”
费春看着易云川,露出苦笑:“怎么你也要我猜是谁送的帖子?”
云川摇摇头,一脸大发慈悲的神情:“那倒不用,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哦?是谁?”
“正是如今京城最为出名的幻术师——朗月卿。”
费春却仍是一脸懵地看着他,云川这才想到这人最近忙于写话本,倒是许久不关注这坊间的事,所以并不知有这号人物。
于是便将这位朗公子如何在须臾间种籽得瓜,又是如何在侍郎府引字成烟、凌空献礼百寿图的轶事讲给她听。
费春是个喜欢新鲜的性子,一时听的津津有味。等她听完故事,也正好磕完了手里的一把瓜子,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那帖子是张侍郎家的清高美人写的。”
林莳温柔一笑,移开遮住的手掌,见那拜帖落款正是张纤云。
“果然是瞒不住你。”
费大掌柜却不居功,谦虚道:“我本是猜不到的,还是云川提示的好。既然这姑娘被勾了魂,那多半不是什么正经途径,而你又说这朗月卿日前刚去张侍郎府里贺寿,那多半就是那时候让这张千金迷了心窍。”
林莳和云川相视一笑,交换了各自的帖子,却一同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费春奇道:“怎么,这幻术师也正好要求娶这张小姐?那倒是省了咱们的麻烦,只是收两份媒金却不太合适,看哪一单更高,就接那个好了。”
林莳却摇摇头,将那帖子递过去,让她自己看。
这朗月卿居然没看上那貌美贤良、家世优渥的侍郎之女,这能让他立时飞黄腾达的金凤凰。
他要求亲的是仁心谷谷主,江湖人称“妙手人和”的温若和。
翌日。
这长桌换了方桌,桌上只有四杯清茶,四边各坐了一个人。
这是第一次,费春和金主如此面对面,近距离接触。
只因为她想看看这闻名遐迩的幻术大师有什么过人之处,又为何放着千金不娶,要娶个大夫。
她清清嗓子,十分客气地问:“朗大师,久闻大名,在下有几个问题,十分希望公子告知。”
朗月卿微微一愣,还没有这么称呼他,一般人都称呼他朗公子或是朗先生,但是他有求于人,便还是温和地点点头。
这费掌柜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口:“朗大师,你能点石成金么?”
这人语气明明十分礼貌谦逊,但是这一句“大师”配上后面的问题,不知为何有种不太正经的感觉,带着坑蒙拐骗之嫌,而且谁会上来就问这种问题。
此时,朗月卿忽然有种入了黑店的错觉。
但他毕竟行走江湖多年,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性,当然不会就此驳了人家的面子,便只是和善一笑,礼貌且诚实地答复道:“不能。”
费春有些失望,却并不气馁,继续渴望地看着他:“那能无中生有么?”
朗月卿又微微一笑:“也不能。”
费春见她最感兴趣的他全不会,一时有些意兴阑珊。
朗月卿见这位红鸾星官不知为何有些情绪低落,便宽慰道:“费掌柜,虽然朗某不能点石成金、无中生有这等奇技,却还是会几样博君一笑的小戏法。”
说话间,他便伸出双手,合掌轻轻一拍。
接着那双修长的手上便托着一块金灿灿,黄澄澄的金子,放在了费春眼前。
费春微微睁大眼睛,连连点头,不住称赞道:“好生厉害,不愧是朗大师。”
朗月卿心道这红鸾星官倒也不算难以取悦,至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招尚能奏效。
但转眼,他刚送出去的金子,又回到了自己的眼前。
却是这位刚刚还在盛赞他的费大掌柜,默默伸手将那金块还了回来,婉拒道:“大师的戏法很好看,但是我恐怕没法做你的生意。”
“是媒金数目费掌柜不满意?”朗月卿并不失望,反倒是循循善诱:“费掌柜可以说个中意的数目,在下绝不还价。”
费春有些犹豫,看了一眼林莳,后者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于是她只能也努力坚定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朗月卿见钱字诀不能使这费掌柜出山,心思变换,只好打起了人情牌。
“费掌柜果然很有意思。闻名不如见面,难怪你能使我那乖巧弟弟,不顾父亲的命令,反抗家族娶了个哑巴老婆,只凭这一点,我便十分欣赏你。”
费春和林莳面面相觑。
他就是晏翎挂在嘴上的天才大哥,神兵山庄出了名的败类?
这晏卿是个奇人。
他是江湖上百年难遇的剑术奇才,十七岁便一剑名动江湖,力敌神兵山庄十八位长老,成功通过继承人的考验。
他也是神兵山庄最出名的败类。十八岁与其父决裂,放弃了神兵山庄的继承权,被逐出家门。
江湖上都以为这剑术天才放浪不羁,大约不想被家族责任束缚,要去当个闲散剑客,一心练剑问道,浪迹天涯。
但是之后几年却再也没有听过他的名号,想来是还没有浪出个名堂来,人们再谈起他来便有些伤仲永的悲戚和怜悯。
却没想到人家就没想着当游侠剑客,而是改名换姓成了一名幻术师。
“我那弟弟最是听父亲的话,从小到大只要父亲说一他便不敢说二,居然能在娶亲这事上和家里大闹,还非要娶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女子作老婆,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
朗月卿露出些许温柔的深神色,想来是很疼爱这个弟弟。
“因此我想,费掌柜若是愿意出山,说不定便能打动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
“她对别人都很有耐心,唯独对我冷冰冰的。”朗月卿不知想到什么,又微微一笑:“不过第一次见我时,她也挺温柔的。”
他以为搬出了弟弟,费掌柜大约看到熟人介绍,怎么也要卖个面子给他。
却没想到这位红鸾星官想了想,仍然坚持道:“抱歉,在下恐怕要辜负令弟的介绍了。”
“费掌柜能否告知在下原因,是在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朗月卿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做错了。
费春歉然一笑:“不是公子的问题,只是费某自己的习惯,不愿为熟人做媒。”
朗月卿诧异道:“这是为何?况且咱们今日只是第一次见面。”
难道对于这位费掌柜来说,由过去的客人介绍的,便也算是熟人了?
哪有人愿意做生不做熟的?难道这人所有的生意,都只给陌生人做?
这费掌柜做生意果然如江湖传闻,忒奇怪。
费春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说辞有些让人无法接受,只好再次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太熟了,便不好意思收钱了。而且万一介绍的不合适,容易产生家庭矛盾,后患无穷。“
朗月卿尚在思索,他娶个老婆,与产生家庭矛盾的关系。
却听这位红鸾星官道:“你求亲的那位温姑娘,按辈分我得喊她二姨。”
各位看官,情人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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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才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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