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谷内,八角凉亭。
四人正品茗乘凉。
“最近朗月卿似乎安分了许多,连着十日都没有来找温姑娘。”云川看着那端坐诊室,正低头为一位老妪专心把脉的温若和道。
“自然,因他的赌约只剩了最后一件事,自然不能补精打细算。”费春也看着温若和,却叹了口气,无奈一笑:“何况他人虽未现身,存在感却一点也不低。”
林莳正在研读古籍,闻言便抬起头,将手里的书一合,露出泛黄的封皮,写着《天回医简》:“这便是朗公子十日前送来的手抄孤本之一,据说是名医扁鹊、仓公所传医书,十分难得。”
柳逢舟指着凉亭一角,也笑着道:“这是他九日前送来的采药筐和木杖,温姑娘从前的那个背带都已经磨损,这个倒是十分轻省,而那木杖也被打磨得光滑趁手,确实省力不少。”
他近来正被温若和诊治,除了那奇草灵枢,还需要准备其他药草来搭配解毒。温若和每日都要坐诊谷中,他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姑娘为他的病再操劳,便问温若和要了那草药的名称和画样,进山去采药,也正好锻炼锻炼身体,免得费大掌柜一直取笑他四体不勤。因此朗月卿送来的这套上山采药的器具,反倒是让他先行用上了,且体验十分满意。
林莳又道:“还不止如此,院子里那几筐车前草、金银花、野薄荷都是他前几日送来的。”
这些药草倒是都不贵,但是用途却十分广泛,像是车前草便可利水渗湿,金银花可清热解毒、薄荷则可疏散风热,因此在日常药方里用量颇大。这些草药若是温若和自己去采,也不难,只是免不了要劳碌一趟,因此此举实在十分贴心。
费春听他们一人一句,心里愈加明晰,但观之温若和却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似乎专注非常。
但是费春却注意到她每次诊断完病人,便会不自觉往门外看一眼。
那一眼很轻、很快,仿佛只是在看下一位进来的病人。
但是,她从前并不会这样,而且近来她的笑容也多了许多。
她姑姑虽然号称“医仙”,妙手仁心,诊病救人,听起来十分伟大。但是费春却知道她自己的生活其实很平淡,也很辛苦,独自一人支撑仁心谷,一点也不容易。
不消说每天诊治大量病人所消耗的体力精力,便是这每日与草药医书为伴的生活,许多人过个三天便腻了,累了,她却这样过了数十年。
仁心谷虽然热闹,但是病人总是来了又去,大家虽然感激她,但是却没有人真正能陪伴她。
因此费春其实很希望有一个人出现,能带她去看看没见过的风景,开怀笑一笑,过些属于自己的日子。
虽然她心里如此想,但是嘴里却还是没有松口:“且看他今后表现,若是有一点不合姑姑心意,还是要离他远些。”
易云川心里道,你这仁心谷娘家人实在是太过严苛,幸好自己并不用被费大掌柜审核一番。不过还是忍不住心头顽劣,开口调笑道:“你吃的这点心,便是朗大师昨日送来的。”
费春正觉得这点心甜而不腻,入口松软,想问问林莳在哪里买的,听闻一惊,一口卡在喉咙,一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她自己杯子里的茶水又刚好喝完了,还是柳逢舟赶忙将自己的杯子送到她嘴边,大灌了一口,这才解了这红鸾星官险些被一颗点心噎死的困局。
温若和并不知道此时外间的一通鸡飞狗跳,正专心用银针为一位瘫痪数年的老者挑破褥疮,祛除脓液。
她戴着一副手套,细滑软贴,与手指合为一体,一点也不影响下针。而且这布料材质十分特别,虽然是洁白如雪的颜色,却一点也不沾染脏污,那黄色脓液碰到上面,便悉数流下,手套还是雪白如新的样子。
这自然也是那位浪子的手笔。
其实她已不该再这样喊他,但是心里却觉得隐隐觉得习惯了,一时还改不过来,反正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无旁人知道也不打紧。
温若和将病人送出去,顺带看了看这队伍的长度,恐怕还需要两个时辰才能看得完。
但是,心思不知怎的一拐。
不知那人今天会送什么来?
他总是有许多花样,让她次次都猜不中,却又次次都十分贴合她的心意。
就像这副手套,初戴还有些不习惯,但是戴久了后,便一点也感觉不出它的存在,但是双手却又被包裹得十分清洁,又舒适妥帖。
温若和又坐回了位置上,却隐隐觉得有人在看她,便抬头一望,却见门外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或站或坐,并无特别。
她心里道,大约是最近有些累了,有些神思紧张。她是大夫,每日来看诊的人又这样许多,她自然是要被人看的,没有人看她才是真正的奇怪。
用过晚膳,朗月卿那第十份礼物才终于姗姗来迟。
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
但是还未打开,便已经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
易云川轻轻一嗅,便奇道:“这是桂花?但此时还未到秋日开花的时候吧。”
但这浓郁香甜的香气,却正是桂花盛放的味道。
眼见过朗月卿在瓷碗开花的景况,又听说他种籽得瓜的传闻,因此众人便在心里道,若是朗大师,真在这盒子里种了一棵桂花树,也没什么好稀奇。
但是真的很想看。
于是四双眼睛便一齐望着温若和,都等她来揭晓。
其实,这是她的私隐,春波绿等人本不该如此探究。但是架不住这几日的礼物实在一份比一份特别,加之这份来的格外晚,这几人的好奇心都达到了顶峰,便也顾不得礼数了。
幸而温若和当他们是自己人,也并未介意。
那盒子里,装的是一盒香蜡。
罐身以白瓷烧制,覆以釉质,触感柔细光洁,樱桃木则为烛芯,十分雅致。而那香气正是从那洁白细腻的蜡体中飘散出来的。
盒盖上则镶了面小铜镜,上面镌刻着一行飘逸潇洒的小字:燃香入梦,佳期如晤。
见了这礼物真容,众人心中却同时升起一种淡淡的失望之感。
这并不是说这桂花香蜡不好。
诚然,此蜡香气馥郁,造型淡雅,那铜镜还点缀了不少巧思,适合佳人揽镜自照,其实十分适合送给姑娘家。
只是跟朗月卿之前的心思相比,这份礼物委实稍显正常了些。
“不如点起来看看?”费春左右看了看,还是没看出来什么特别之处,便提议道。
温若和点点头。
夜色下,烛光摇曳,淡香飘逸。
这香气中最浓郁的仍是桂花。
却渐有铃兰、麝香、槐花、丁香的香味随之飘出。
但是这其余数种香气却只是隐隐托着那最初的桂花香气,并不会喧兵夺主,反倒是让这香味幻化万千。让人仿佛立于秋夜桂树之下,身后又有繁花似锦,百花香气交织,却并不纷杂,丝丝缕缕皆沁人心脾,涤荡肺腑,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而等这蜡液逐渐变得透明,方显出内里乾坤。
众人不禁心里竖起拇指,朗大师还是朗大师。
原来这香蜡在浇筑时便藏了点点金箔,此时徐徐沉浮,仿佛桂花开落,而在这万点金蕊点缀中,两行字缓缓浮现——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云川文绉绉念了诗,但是面上表情却一点也不像文雅公子,反倒是一脸促狭:“原来这朗公子是以香制蜡,香中藏诗,诗中含情,实在是用心良苦。”
费春看他打趣温若和,担心她姑姑面皮薄,便瞪了他一眼,后者并不怕她,仍是十分期待地看着温若和。
众人其实也都在等温若和的反应,这朗大师的心思已经是明面摆着的,最好看的还得是这位冷面佳人是否会领情。
却见温若和轻轻一吹,将那蜡烛熄了,又将盖子一合,道:“天色晚了,都早点回房休息吧。”
这样家长式的熄灯结尾,实在十分无趣。
但是无奈这是温若和的地盘,且她辈分上确实是长辈,于是诸人只好将好奇心压回肚子里,乖乖去洗漱睡觉。
温若和也去洗漱完,换了里衣,准备就寝。
她上了床榻,闭目躺了一会。
却有些睡不着,便下了床,走到窗户,赏起了月色。
月轮皎洁,树影横斜。
其实,仁心谷中种了数株桂花树,她窗外便有一株。
只是未到桂花开放的时节,若是不仔细看,便以为那只是普通绿树。
而这桂花即使开放,也十分不起眼,只有香味远传,确实不如其他花朵妍丽多姿。
温若和想起自己当日拒绝那浪子,自比蒲柳,远不如胭脂红粉,这人原来也听了进去。
她已经想明白他为何十日不出现,原来是让她自己想清楚要不要答应那第三件事。
或许,自己该给他去信一封。
不过,还是等到明天吧。
且让这浪子急上一急,谁让他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捉弄旁人,也该让他尝尝这等滋味。
当夜,温若和燃香入眠,睡得极好,梦都没做一个。
朗大师(气呼呼):点了我的蜡,就要梦到我,你怎么不按规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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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诗句引用李清照《鹧鸪天·桂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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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花中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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