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应依然强烈,田妧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梗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愣愣地住了嘴。
他将手里剩的三分之一肉夹馍置回餐盘,抽了一张纸擦手,把话题转向另一个点:“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他的声音蒙上了一层砂质,略微携了点淡淡的鼻音。
“嗯?”田妧愣住,不明所以抬起头盯着他看。
身体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温净恒从记忆中准确地拉出那句话,看进她的眼,一字一句重复:“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在这休养。”
窗外阳光绚烂,太阳光斜射进客厅里,照亮他半边的身子,衬得黑瞳如琉璃般剔透发亮,倒是给他冷峭的面容镀上几分温文柔和。
他嘴角漾着淡笑,眼周一片青灰色,像是没有睡好。面色说不上太好,甚至在太阳底下显得分外苍白,带着病态的惨。
确实是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抛开眸底那抹微不可察的审视,田妧某一瞬间觉得他和被扔在路边蜷缩成一团的猫咪没什么两样。
心底那道叫做怜爱的情绪刚刚有升腾之势就被她的理智刚硬地压制下去。
他是男人,一个陌生、成年、来历不明的男性,他是人,不是猫。
不管他是否有恶意,她都得先用恶意去度人,保障自己的安全是首要的。
她思考了下,用尽量委婉的语气说:“我不反对你留下,但是基于你恢复的这段时间我们两个人要同住一个屋檐下,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商量一下。”
至少没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摆到明面上说,她也不是什么思想封建、古板保守的小脚女人,纯当自己多了个室友的事儿,和大学住宿一回事。
除了需要时间磨合磨合生活习惯,也不太可能在她单调简约的生活中掀起太大的涟漪。
“商量什么?”
“一些注意事项。”她言简意赅。
见他没有异议,田妧交叉在桌上十指相扣的手不自觉相互摩擦着大鱼际,接着往下说:“我对室友没有太多苛刻的条条框框,只要人品没有问题,尊重我的**,咱们互不干扰就行。”
“这个房子是我翻修过的,当初没考虑住两个人,所以只有主卧里面带卫生间,你住客卧只能委屈一下你,出来到客厅洗漱上厕所。”
她说完顿了顿,去观察他的反应。
温净恒仍然靠着椅背,懒洋洋地掀眼皮看着她,静静听着。
“第一,我养了几只猫猫,以后可能也许会有更多。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养过小动物,能不能接受生活环境里有很多猫猫。”
捕捉到其中几个关键的字眼,温净恒的眼神骤然凝固,唇线拉平,垂落在身侧的手经络凸起,手指不自觉微微颤抖。
田妧谈到那几只小东西,注意力丝毫没有放在对面的男人身上,声音被柔软的棉花糖包裹起来:“它们都很乖很听话,虽然都有被人抛弃过的经历,有些怕人。只要你做出一些善意的举动,让它们知道你不会伤害它们,你就会发现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存在。”
少女的瞳仁干净透亮,笑起来之后点点梨涡显现出来,烫在心口,灼伤了他的眼。
“第二,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要在没有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进我的房间,如果进来,也请先敲门,得到回应再进。”
温净恒神色没有情绪,冷淡应:“嗯。”
田妧直觉他看起来不像是没有修养的人,应该懂得成年人的分寸感和道德底线,便也没有多加强调这一点。
“我晚上睡眠比较浅,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你不要在客厅弄出什么特别大的动静,我会有很大的起床气。”田妧的细眉展开,长睫顺从地垂下,浅浅铺出一层阴影,低头倒弄着拇指。
“其余时间你随意。”
温净恒瞥了她一眼,配合地点头。
她思索着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点,继续补充:“还有,鉴于你要在客厅里面的卫生间洗澡,洗完自己清洗整理好卫生,而且这边属于公共区域,着装上面,你注意一下。”
她意有所指,男人却跟听不懂一样,眉梢微扬追问:
“注意什么?”
田妧舔了舔唇,有残留的奶渍,坦荡地剖白:“注意不要穿的过于暴露。”
比如像昨天那样光着上身在房子里边溜达。
她不敢想如果那会儿有谁不打招呼上门,场面会是怎样的难以收拾。
为了避免这种糟糕且棘手的情况发生,她选择把丑话说在前头。
听到“过于暴露”几个字,温净恒没忍住轻嗤了声:“不是说我没有哪里值得你觊觎的吗?”
田妧脑子一下没转过来:“?”
“放心,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他似笑非笑,一本正经调整了一下坐姿,往椅面前半部分挪了挪,懒散地增一句:“显然,怎么看都是我亏。”
她很是无语,觉得这话十分耳熟,却又因为猝不及防语塞而一时没有想起来。
如果不是面对面坐着,她真是想狠狠剜他一眼。
还真把自己当朵高岭花了。
但她现在没工夫跟他斗嘴,计较到底谁对谁错。
她重新把跑偏的话题拉回原轨,言归正传道:“最后就是,我平常的工作就是居家喂猫猫,拍一些日常的视频上传到网络上。我会注意,不会拍到你,你放心。”
“有例外的情况的话得麻烦你帮一下忙,我今天出门得让你按时喂猫。”
说这话的同时,田妧抬头看向他。
猛然触及他探究的视线,心跳漏了一拍,忙把目光又转回到自己抬放在桌的手上。
田妧很快忽略掉自己那短暂的尴尬,好脾气地说:“当然,你有什么需要我遵守的你也可以提出来,我会注意。”
他依然看着她,没吭声。
田妧心里有丢丢发毛,思忖着是否是自己的哪一项‘条款’听上去太过严苛,仔仔细细重新在脑子里过滤一遍之后她排除了这个可能。
她觉得这几点都非常合理,没有强人所难的地方。
温净恒略一思忖,慢悠悠开口:“其他的我都没有意见,只有一点。”
闻言,田妧静坐着等着他的下文。
温净恒侧眸看了一眼在爬猫架的木耳,面色无波地说:“你的猫,我养不了。”
田妧的眉头轻拢,立即纠正他的话:“不是让你养,只是我不在家,拜托你给它们喂猫粮。”
她并不太理解他是怎么理解的,很是疑惑:“这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吧?”
房租是我出的,所以你得听我的。
有一瞬间,她真的很想不管不顾这么回怼他,一忍再忍才把这句强势又无礼的话咽回肚子里。
她本来觉得这个男人只是因为到了一个新的没有接触过的陌生环境,心理有抵触情绪,所以对她和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安全感。
她尽最大的同理心去安抚他,并不计较得失,即便自己现在靠自媒体账号的运营仅仅勉强维持温饱,遇到他满身鲜血地倒在荒郊野岭也没有过不施予援手救他的想法。
就跟在路边随手救了一只流浪猫带回家一样,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事,是她心甘情愿,不求他能报答自己什么。
她竟然轻易被他的优越外表欺骗,愚蠢到把他看作无辜又无助的猫猫。这两者有什么可比性?
被领养的猫猫与她朝夕相处几天,熟悉之后尚且知道亲近人,但现在田妧觉得他根本不是见弃于人的可怜猫咪,而是一只浑身竖起利刺的刺猬。
性子简直不可理喻,可以称得上冷血。
讨厌她养的猫,等于讨厌养它的主人。
她被气的头脑几乎发昏,热气宛若滚烫的岩浆在脑沟里翻腾,口不择言又加上一句:“我不养闲人,尤其是冷血的人。”
话音落下,客厅死寂一般的沉默,空气凝结成了冰。
良久后,他忽地冷嗤一声,意味不明。
一边嘴角扯了扯,眼里一片薄红,在阳光底下有几分骇人:“我冷血?”
田妧瞧着他如冰霜般冷寂的神情空咽了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一时嘴快的后果就是,她还没搜寻到合适的解释为自己找补。
就在她微张嘴要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垂眸笑了。
田妧怔愣地凝视着他耷拉着眼皮的样子,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缓缓说:“对,你说的没错。”
他嗓音更哑了,声线冷硬地一字一顿道:“我就是冷血。”
语气云淡风轻,她却听出了一丝颓唐和挫败。
又是一阵沉默。
自知越距踏足他的禁区,伤到他的自尊。
她神色有些僵,愧色浮上心头,暗叹一口气,绷着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平静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
“行。”他半阖了下眼,抬手按压了下眉框,像是倦极了,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声音不带温度,更像是从喉咙深处溢出来的气音。
“嗯?”田妧有点跟不上他的速度。
退开椅子,他站起来,身形有刹那的晃动,很快就被稳住。
转身回房间前,他扔下一句话:“喂猫。”
房门落锁后,房子里彻底静下来,她还是保持原状坐在餐桌前。
木耳在猫爬架上自娱自乐玩的不亦乐乎。
她猝然记起昨天的情形——她也坐在这个位置,对他说可以在她这里养身体。
她记得她说过的这句话,自然也记得这句话还有个前提——他不嫌弃的话。
但他看起来分明格外嫌弃,不但嫌弃她,还连带着嫌弃她养的几只猫。
她看着他那盘子里剩下的馍出神。
怎么看也不像是不嫌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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