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考虑

黑沉的夜色里,田间有昆虫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你快进屋吧,天冷了,别冻着了。”

没想到等半天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她几乎想要发笑,为表礼貌生生忍住了。

还真是个羞涩又木讷的小男孩儿,她突然觉得他十分符合这个形象。

连关心人都这么别扭。

田妧朝他点点头,黑亮的瞳孔满是温柔的笑意:“行,你路上小心。”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高阳忽然往前走了半步,张了张嘴,可见她着急掏钥匙的样子,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见她进了门,听见了一声清脆的落锁声,他才转身离去,轻快的背影被昏暗的那盏路灯拉的极长,与无边夜色交融。

田妧进了院子关上门,看到脚边那熟悉的猫碗,里面还剩些许的猫粮。

直到这一刻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匆匆出门忘了给院里的两只小家伙提前放饭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自己的脑瓜,最近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

不放心,她还是照常去看了看猫窝。

夜风四起,布丁和米饭在小窝里酣然入睡。木耳也已经睡了,屋里静悄悄的,她蹑手蹑脚趿着拖鞋往客卧走。

低头看了眼,门缝里没有漏出的灯光。

她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异动。

睡了?

走了?

田妧没有得到回应,揣着疑惑和不安回了房间。

门内,温净恒坐在床沿,一张脸白到几近透明,空洞晦滞的墨色眸子敏锐侧过角度往门缝投注,有光影从狭窄的缝隙处一晃而过。

不过几秒之后,有关门的微弱声音送过来,他视线落回自己的膝头,无意识地搓挠着左手内腕,有血丝从冷白的肌肤下透出来,几许刺目。

他仍那样干坐着,背脊打直,像是永远都不会屈折那样,放任满室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

下午睡的久,田妧洗漱完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也睡不着。

她习惯性看向墙上的老钟,指针指向十一点。

温润柔和的月光挤进房间,木制地板如积水空明,分外发亮。

昨晚到今天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发生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子里倒带放映。

她竟领了一个失忆的男人回家,还跟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成年男性共处一室。

她胆子也太大了!

要不然,明天还是带他去镇上报个案吧?

想半天她也没想明白,耳边没有预兆地响起胡正新的一番苦口婆心。

趁高阳进里屋去给她找袋子那个空隙,老人把她拉到一边,劝让她回去见见妈妈,别跟她置气。

田妧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母亲攻略不下她,把手伸到胡正新这里搬救兵来了。

开始没放在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试图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老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去。

谈话的最后,他朝她掷出了一枚炸雷,让她不得不退让妥协。

他只说:“你们母女关系不修修好,你爸爸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

老爷子太了解她的软肋了,知道怎么样让她缴械投降。

想到这,她更睡不着了,翻了个身坐起来,探身过去开了床头灯,又抓过床头柜上忽闪的手机,在打开剪辑软件之前点进了微信置顶聊天框。

“明天我回家。"

点击发送。

*

同一时间,西京温家别墅灯火通明

窗外夜色溶溶,高大路灯投下暖光,亮如白昼。

一轮姣好的圆月,偏被云给缭绕,雾蒙蒙的一片。

本该是寂静悄然的一晚,屋内却传来连续频繁的踱步声。

周毅谦卑恭顺地候在窗口,眼前的红棕色原木门被倏然拉开。

一阵阴飕飕的冷风拍了他一脸,对上面色不善的中年男人,他立马反射性地落手贴裤缝,挺直脊背。

"领,领导。"

"阿恒在哪?"

西装革履的温居岩容貌英挺,看起来依然是平时的正气凛然,眉眼间不减年轻时风度翩翩之概。

眼角俨然已衍生出几许细纹,本该多情的一双桃花眼深邃生寒,不加掩饰盯着他,气息骇人,施加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周毅心中惶然,不自觉错开视线,尽量稳住声线:“东霖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阿恒在前天中午已经上了回西京的飞机。”

温居岩往前走了两步,锃亮的皮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厚重的踏地声,手掌搭上窗台,背身而立,眺向院外。

“你的意思是,他坐飞机坐了一天一夜?”

温居岩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似乎含着笑意,声音却很冷。

周毅眼睫抖了下。

有一只短小的生物从院落外围的灌木丛中一越而出,一道亮绿色的光在视野里闪过。

短暂撞上的刹那间,温居岩沉镇的黑眸微微眯起,一言不发转开看着朦胧浮动的树影。

周毅沿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条细长的暗影藏进草丛,没入黑夜。

"我记得阿恒很喜欢那块表。"

"是,他天天戴着,没离过身。"周毅认真回顾了几秒,双手在腹部交叠,垂下脑袋顺和地答道。

几乎在他话落的下一瞬,他察觉到温居岩锐利的视线仍落在他面上,十年相伴让周毅当即领会了他的意思。

"交给我,请领导放心。"

实木楼梯上回荡着匆匆迭起的脚步声,逐渐交错,堙没在寂静的黑夜里。

月光隐进薄雾里,空气中拉出尖锐的“嘶嘶”声,短促而有力。

*

这一夜田妧半醒半睡的,梦里全是父亲那张笑颜。

她好像穿梭回了儿时,枕在父亲膝头听他讲故事,看着满院子毛茸茸的小家伙们……她想伸手过去抓住父亲,他却渐渐变得透明,直直穿透了她的手掌。

直到窗帘下漏进来薄弱的日光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夜水灵灵地失眠了。

太阳穴突突突地跳,有根铁锤追着她敲,她心里烦得很,干脆爬起来。

清晨,院子里的围墙上有几只鸟雀停留,还能清楚听见它们振翅的声音。

她定了个十点的闹钟,免得忘记发视频。

拿着手机开了房门,木耳也起床了,在猫砂盆里蹲着,一双金瞳递过来。

她去厨房倒了杯水喝,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太阳的高度已经和院墙齐平。

木耳从猫砂盆出来之后开始在屋里转悠活动。田妧给它倒了些猫粮倒进它的专属猫碗里,它立马被吸引过去埋头干饭。

她趁此机会用猫砂铲清理了它的排泄物,装进垃圾袋里密封好放在一边。

木耳在脚边安静地吃着它偏爱的鸡肉味猫粮,间歇性发出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田妧拉开冰箱门,搁物架上面只剩下两个鸡蛋,她伸手进冷藏,把还没尝过的午餐肉拿出来。

把早餐端上桌,客卧的门仍然紧闭,她抿着唇屈起手指指节轻声叩门。

咚咚。

屋内,温净恒光洁的脊背骤然紧绷起来,微睁的眼睫应声震颤一瞬,缓缓抬眸,抓过铺在床尾的那件衬衫披在身上,修长的指节在从领口往下,一颗一颗,把扣子从洞眼穿过去。

田妧正准备敲第二遍的时候,屋内传来布料的摩擦声,紧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趿鞋声。

下一秒,一阵风擦过脸庞,气流让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堪堪躲过。

男人站在黑暗里,宽大的衬衫拢着他,衣扣齐整,严丝合缝,不留一点间隙。

压在衬衫领子里头的下巴微抬,下颌线瘦削利落。他一只手把着房门,碎发盖住前额,有凌乱之感,垂眸淡淡地看了一眼田妧,语调也慢条斯理地:

“有事?”

他像是没睡醒,双眼遍布红血丝,被长睫遮盖的角度刻意敛住。

她看着他的眼睛眨眨眼,朝餐桌指了指:“吃早餐。”

其实是看他是不是还在房间里,如果他已经连夜跑路,她就得吃两人份的早饭。田妧在心里打着小九九,面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

温净恒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看见了两个相对而放的餐盘。

两人拉开餐椅坐下,温净恒终于看清面前餐盘里的东西——一个长得不像汉堡的汉堡。

白馍切开一半,中间夹进去一个煎蛋和一片午餐肉。

他挑了挑眉,下意识要握住什么,而后发现手侧空空,他动作顿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拿这个新奇的食物怎么办。

他总觉得吃早餐时餐盘两边都该有餐具。

“怎么吃?”

“用手拿着吃。”

田妧已经手举着午餐肉夹馍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弯起眼,含糊不清地回答他。

要不是知道他磕到了脑子,她可能会觉得这个问题像外星人会问出来的。但有了前提之后,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她也没有太震惊。

田妧很快就把肉夹馍解决完了,双手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喝,目光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他正不紧不慢地咀嚼,纤长白皙的手指包裹住玻璃杯身,微微扬起头抿一口,突兀的喉结陷在光晕里上下滑动,温热的牛奶顺着食管而下,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发起呆,机械性地往下咽牛奶,眼神渐渐失去焦距。

吞下最后一口后,她放下杯子。

"我要去一趟镇上,你要跟我一起吗?"

思考一晚,她还是决定重新公开正式谈论一下这件事情。

"方便的话我想带你……"

"不方便。"

话还没说完就被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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