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何灵丹妙药,自打沈令仪愿意坚持敷用后,腿疾缓和竟然见效明显。
然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时常在天色刚暮时,就开始止不住地犯困,倒头昏睡到翌日辰时。
思及此处,沈令仪扶额抿唇,却耐不住困意折磨,再度让新花剪灭烛火起身就寝。
新花安慰她说:“小姐正在恢复呢,身子自然比往常疲乏些。”
沈令仪不以为然,却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她自然不知,驱寒的火盆里燃烧着的不仅有木柴,还有无色无味的特制安神香。
陆鸿晏亲手调配,功效强劲,保证她日日睡眠安稳。
琉璃院灯熄灭许久后,珠帘被轻手拨开,忙完朝事的陆鸿晏款款而来。
珍奇的药膏,特制的安神香,再辅之日日针灸除去湿寒,沈令仪的腿疾不见好才是异常。
雨中罚跪并不会废掉沈令仪的双腿,只是慕容氏并未真正上过心,久拖之下腿疾才会愈加严重。
陆鸿晏熟练地摆弄着银针,同时不可遏制地端详起她的睡颜来。
沈令仪睡觉时很安静,呼吸浅浅微不可闻,乖乖巧巧地侧卧在床榻里侧,脸颊陷在柔软的云丝缎里。
她是极美的,柔弱的外表下却并不会流露出小白花似的依附感,反而如同被花瓣遮住的尖刺,将锐利的故事藏在内里。
陆鸿晏总听见她在梦中无意识地呢喃着兄长。
她的兄长,那个她认为最重要的人。
“你所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呢?”
今夜是最后一次针灸,陆鸿晏拔掉最后一根银针后,心中无端端起了些怅然之感。
他特意调查过沈文彬的过往,与他印象中的纨绔子弟别无二致。
而且沈令仪与他的交集也并不多,遇事沈文彬也总是站在亲妹妹沈静姝这边。
可是沈令仪偏偏像是魔怔了般,就念着一些沈文彬无所从来的好。
陆鸿晏凝视着她的睡颜,轻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魏朔将小木车推进琉璃院,车板上的巨物外面用红布包裹着,不只是为何物。
沈令仪方睡醒,懒洋洋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她淡淡瞥了木车一眼:“魏统领,这是何物?”
“此乃三殿下特意嘱咐京都名匠,夜以继日为您所打造出的轮椅。”
“哦,就放在那里吧。”闻言,沈令仪依旧没什么兴致,“请魏统领代我转达,令仪多谢殿下记挂。”
魏朔面色尴尬,身体如同灌了铅般黏在原地:“三殿下还嘱咐过,定要让您亲自验收。”
沈令仪眉心微蹙,须臾微微颔首。
她走近被红布层层包裹住的巨物,犹豫再三后伸手抚摸,感受到布里轮椅坚硬的手感。
沈令仪莫名抵触,纵然再名贵的木材与漆料,也不是兄长亲手所制的宝贝了。
可当她彻底扯开红布时,沈令仪忽然瞪大了瞳孔,满脸不可置信。
魏朔于一旁笑呵呵道:“不知您可还喜欢?”
他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起轮椅打造之艰辛,珍贵木材如何难得,名师工匠如何难请,沈令仪全然当做耳旁风。
她自然是认得的,眼前的轮椅并非新制,而是实实在在原本属于她的那一把!
沈令仪仔细地抚摸过轮椅的每一处,抑制不住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不知陆鸿晏如何做到,可他偏偏就是将其成功易出,物归原主。
“我实在喜欢,定要代我好好感谢殿下!”
这次道谢并非敷衍,而是真心诚意。
沈令仪的欣喜流露在外,笑容连带着也感染了魏朔。
于是他回去复命之时,邀功般地傻笑着:“殿下的礼物真是送到心坎上了!”
“她高兴便好,免得郁郁寡欢影响药效。”
陆鸿晏兴致缺缺,头也不抬地继续读着密报,只是眼神停滞在同一行字上,很久也未曾移开。
深知沈令仪的存在开始影响心绪,他蹙起眉头嘱咐道:“除夕将至,她也该回尚书府跨年了。”
魏朔笑着提议:“翻过年关便是婚约,殿下不若今年就将其留在宸王府呢?”
“传出去,怕不是我陆鸿晏扣押着她。”
陆鸿晏坚定摇头,话语却透出几分端倪:“记得顺带叮嘱一句,回去后琉璃院内火盆不可断。”
魏朔不解,只要陆鸿晏有心留沈令仪,外界哪里会传出丝毫流言蜚语。
可若说陆鸿晏无心于她,那把失而复得的轮椅背后,魏朔可是将代价看得清清楚楚。
三殿下,究竟在想什么呢?
却道后话,沈令仪自重获轮椅,心情明朗且气色红润,回尚书府跨年的愁绪也少了几分。
沈韵婷只身一人在门前迎她,隔着老远便见她在寒风中哈着气搓手。
她见到沈令仪时,立即送上白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宸王府的贵客呀。”
“怎么不继续住下去呢,怕不是惹怒三殿下被驱逐回府了吧!”
沈韵婷音量不小,清晰地落在周围婢女的耳里。
她们闻言,齐刷刷地低下头去装瞎扮聋。
“除夕将至,三殿下顾念我思念亲人,便让我回府团年。”
沈令仪未有愠怒,温柔地解释起来。
沈韵婷小心推着她的轮椅,说话间仍旧一如既往地夹枪带棒,将厌恶她的表现做到淋漓尽致。
“你的理由倒编得巧妙,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被厌恶所驱逐。”
明白故意作秀给慕容氏看,沈令仪倒也配合地委屈道:“三妹妹如此说话,我实在是百口莫辩。”
无意义地被嘲讽片刻后,沈令仪低声询问:“你与永宁侯世子......”
“毫无瓜葛。”沈韵婷推着轮椅的手捏紧,同样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有意搅乱,联姻自然不会有结果。”
沈令仪想到永宁侯府她刁钻的模样,悄悄勾起唇角:“那便恭贺你心想事成了。”
行至主院,回府向主母请安是必要之事。
这次慕容氏倒未刻意让二人久等,须臾满屋熟悉的丁香花熏香便萦绕沈令仪的鼻尖。
慕容氏神情显得憔悴:“宸王府养病许久,身子可好些了?”
“仍旧是老样子,须得汤药吊着。”沈令仪温顺低头,垂落的发丝让慕容氏看不清她的神情,“三殿下念我思亲,特地准许我回尚书府团年。”
搬出陆鸿晏来,慕容氏自然不好再多言,免得被有心之人传话出去,说她是不敬三殿下。
“三殿下宽厚,你也应当明事理。”
慕容氏严厉敲打几句,便让沈令仪自己回院内歇着。
沈韵婷私下解释道:“算你走运,近来她铺子账目出了差错,忙得焦头烂额的。”
“如此也好,她屋内的熏香我闻着头晕。”
沈令仪轻笑,慕容氏所烦何事,她自然一清二楚。
转移青院耗时耗力,巨额开销从何而来,自然是要仰仗这个爱贪-污受贿的主母。
慕容氏财路不干净,出事后赃款更是难追,黑吃黑的做法让她有苦也难言。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与宸王的婚约也算是个盼头。”
沈韵婷神色郁郁,来时张扬跋扈的做派荡然无存:“再忍忍吧,翻过年去便好了。”
沈令仪思忖片刻,仍旧询问道:“既然如此想出去,那你为何还要搅乱永宁侯府的婚约?”
缄默中,沈韵婷将她推回院落:“怪我贪心。”
沈韵婷抬头,恰好可以望见庭树上挂着的点点白花,在寒风中微弱地摇曳着身姿。
“世子心有所属,我不愿意将就。”她自嘲似的笑起来,“我会为我的贪心付出代价,你也不必过多说教我。”
沈令仪正欲开口,沈韵婷便抬手捂住她的唇瓣,盈满愁绪的眼神重新化为坚毅。
“这些话就当做不存在过,我仍旧是十分厌恶二姐姐的。”
她转身离去,未曾回头。
待沈韵婷走远后,新花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吧。”
新花怯怯地开口:“三小姐似乎和奴婢印象中搭话不同,总觉着有些怪怪的。”
“人对外所刻意展现的,往往不是真实的自己。”
沈令仪轻轻拍了拍新花的手背:“我有时候,也会让你觉得陌生吧。”
新花不言,便是默认。
沈令仪笑着岔开话题:“屋内许久无人居住,自是要好好收拾一番。”
她倏然间想起陆鸿晏送过的红蜡纸,转头望向庭树间星星点点的纸花,久违的念头从心底划过。
越过除夕,过完十五,她与陆鸿晏的婚期将至。
恩与仇分开算,他想害她死于坍塌之仇,沈令仪会想办法奉还,但他替她寻回轮椅的恩情,她也不会忘记。
无人居住的院落也会有婢女定时清扫,待二人简单将行囊收拾一番后,沈令仪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宸王府的那些蜡纸都带回来了吗?”
“各色蜡纸都在呢,二小姐现下要用吗?”
新花遵循着魏朔的提醒,点燃屋内外多个火盆驱寒,沈令仪顿时感觉温暖如春:“替我拿一盒红蜡纸来吧。”
宸王府的锦盒总是镶嵌着珍贵玛瑙,金笔勾勒的精致花纹展现着昂贵与不凡。
真是俗气,颇有陆鸿晏的风格。
沈令仪没由头地笑了一下。
她钻进柔软的云丝缎里,竟有些分不清宸王府与尚书府的琉璃院来。
沈令仪挑眉浅笑,剪刀熟练地动作起来,手指翻飞间,胖喜鹊已经活灵活现地从铜钱孔中探出头来,笑容可掬。
喜上眉梢的图样被她剪得活灵活现,特别是那只典型的胖喜鹊,如同欲盖弥彰地解释着曾经的手笔。
须臾,她仍旧觉得不够,不出片刻新的红蜡纸又呈现出一幅胖喜鹊端坐轮椅的图样。
沈令仪对敷衍客套的感谢手到擒来,遇到真心想要说出口的致谢时,却无法流利地表达一个字。
她笃定地想着,陆鸿晏如此精明,等他看到轮椅剪纸时,便能明白她的谢意了吧。
了却过恩情,他们二人之间便只剩下仇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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